顧老二沒想到院裡還有人,他是瞅著張家所有人上工才來的,忙輕咳一聲,“我也不是一定要說啥,就是告訴你一聲,你要願意的話,我幫你想辦法。”
陳麗華忽然紅了眼圈,似乎是顧忌著孩子,又似乎是羞於表達自己的內心,隻緊緊咬著嘴唇,小聲道:“你為什麼幫我?”
顧老二不忍,轉開視線,“不為什麼。”
小地精嗅嗅鼻子,橘子味更濃啦,而且,她感覺二叔叔的眼神好奇怪呀,就像長腿叔叔看媽媽一樣,想看又不想看的,這些叔叔們到底是咋回事?
她還沒想通,二叔叔轉身就走了。
“砰——”走得太急,不小心撞門框上,給撞下一片密密麻麻的灰塵來。
陳麗華“噗嗤”一聲樂了,“傻子,眼睛長哪兒了。”
嘴上埋怨著,可她眼裡卻灑下一顆顆亮晶晶的小星星。
***
陳麗華實在太缺錢了,她過不好可以忍耐,可爹娘卻等不了幾年了。第二天,她背著一簍新鮮出土的藥材,找到崔老太,反手就把門關上。
“嬸子您先聽我說。”
她的心實在是跳得太快了,“咚噠咚噠”,一下一下撞在瘦弱的胸壁上,“嬸子這是我挖的藥,您彆管我哪兒挖的,來路絕對正,隻要您不說我不說,就絕對不會和任何人扯上關係。”
崔老太挑眉。
“我知道嬸子有路子,不拘找誰,麻煩您幫我把這些東西銷出去,隻要能出手,多點少點無所謂,能出多少是多少,我隻要錢。”她頓了頓,勻口氣,“得的錢我四您六。”
崔老太大驚:“我六你四?”瓜分她一大半?
陳麗華堅決點頭:“對,我知道嬸子幫我也是冒著風險的,我沒有可以報答您的,您不要推辭。”
“可這也太多了,我
不能要。”
“嬸子我隻要錢,拜托您了,甭管多少。”放下東西,陳麗華匆匆忙忙又走了。
留下崔老太看著一堆白白胖胖的天麻愣神,這東西她倒是見過,可都是嬰兒拳大的,像小碗口這麼大的,她還是第一次見!這,拿出去彆人還不一定信它們是野生天麻呢。
最近牛屎溝的風水是怎麼著了?種的東西一個頂一個的大,從大蘿卜到大土豆,大紅薯,大花生,現在是大天麻,以後還會冒出些什麼大家夥?
哎喲,真是又古怪吧,又有點開心。
這不,跟他們換了地的邱家大媳婦,房子還沒開始蓋呢,倒是先把崔家自留地挖了,一簸箕一簸箕的往外運土呢,一個月工夫至少挖了幾十方土出去。
看著像是把山都給挖空了!
挖出來的土呢,讓他們給填山腳,填出一塊半分的小菜地出來,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種滿莊稼,剩下的都當人情,每個叔伯兄弟家各送了幾簸箕,還給娘家送回幾十簸箕,娘家人全家老小都來背土呢。
這明眼人都知道,是覺著崔家自留地土質好,想要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可崔老太卻隱隱有點擔心,好好的一座山被他們掏空了心,以後會不會有隱患?她不懂啥科學道理,隻聽說陽城市周邊解放前有人偷挖私人煤礦,山肚子裡全是一個個黑漆漆的空心洞,一下雨就垮塌,甚至連山也給泥石流衝沒了。
水土跟人一樣,被掏空了五臟六腑還能活多久?
可她一說,劉惠就說她是馬後炮,當初就該耍賴把地要回來的,偏她死要麵子活受罪,現在看人往外運肥土她又眼紅了吧?
就連三個兒子,也隱隱覺著是她後悔了才這麼說。
全家隻有幺妹跟她一樣的擔心,可她們已經跟邱家說過,人不聽她們也沒辦法。
罷罷罷,不聽拉倒,她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先把這些藥材處理出去吧。
周末崔建軍回來,她悄悄把東西給他,讓去廠裡問問書記,隻要他老人家願意買,四個字——見錢就賣!畢竟,看陳麗華的模樣,是挺缺錢用的。
崔建軍這一年來陸陸續續給出手了不少東西,年前的靈芝賣給書記,老頭兒左一道右一道的壓價,最終給壓到二十
塊錢,可他轉手拿給自己在藥材公司上班的朋友,直接賣了兩百塊。
當然,這事他原本不可能也沒渠道知道,是蔡廠長告訴他的。
雖然憤憤不平,但又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他沒有在藥材公司的親戚朋友?誰讓他急於出手?可虧吃過一次就夠了,他早就下定決心,以後就是有屁也不賣書記了!
這糟老頭子,憋壞呢!
所以,拿到東西他誰也沒問,正在四處想辦法找藥材公司的路子呢。
***
而遠在北京的顧學章,卻在某一天訓練結束後,聽到了戰友的叫喚:“顧團長,你的信!”
自從回到北京,他還一次沒給家裡去過信,實在是沒勁兒。
“顧團你的信!”
“知道了。”顧學章雙手枕在腦後,直挺挺的躺床上,軍綠色大短褲下是一雙筆直修長的腿。
“真是你的信,看名字還是個女的寄的。”
顧學章嫌他聒噪,翻個身,麵對牆壁。
“叫黃柔,哎喲,這名字看著就是個文化人,是不你對象啊?”話音方落,信已經被人搶走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頓時“不懷好意”的笑起來:“哎喲還真是對象啊,這未來嫂子的字兒,寫得還挺好看,人肯定也漂亮,是吧?”
幾人擠眉弄眼,都看著匆忙拆信的顧學章笑呢!看把他猴急的,平時文工團那幾個“花”對他拋媚眼都跟拋銅牆鐵壁上似的,人醫療隊的小護士都把他當鑽石王老五追捧呢,可他看也不看人一眼……這未來嫂子得是啥樣的仙女,才能收了團長的心?
顧學章的直屬領導,見他垂頭喪氣歸隊,以為是他想開了,打一巴掌得給顆紅棗,這不,前幾天剛給他提團長了。
從今往後,這就是整個軍區最年輕的團級乾部啦!
當然,兄弟們隻有羨慕的份,畢竟每一次火中取栗,險中取勝搶在最前麵的都是顧團,這是他該得的榮譽。
可他們英明神武的顧團長,此刻的臉色卻並不好看。
信封裡裝著三張紙,兩張是陳舊得發黃的筆記,他一眼掃過去,跟信封上的筆跡明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就是這一眼,他忽然愣了,其中一頁略顯笨拙而清秀的,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那封“奇恥大辱”此刻還在他的行軍包裹裡呢,上頭每一個字,每一個筆畫他都了然於胸,仿佛一筆一劃全刻在心上……這就是同一個人的手筆。
她這是什麼意思?
他迅速的翻開最後一頁折疊整齊的信簽紙,隻有短短三行字:請核對當年的“回信”與哪一頁筆跡相符,她對他本無意傷害,但因為她的名字給他帶來困擾,她道歉,並願意彌補。
看著看著,顧三忽然牽起嘴角,這女人,還不算太笨嘛。
他也看出來了,另一頁筆記應該是崔建華的,倆人畢竟是同班同學,他依稀還能認出些。
怎麼著,她是以為那封信是崔建華寫的,所以想要代夫贖罪?補償他?可她也不想想,他要的補償,她能給嗎?
他這癩.蛤.蟆要的可是吃上天鵝肉,天天吃頓頓吃,吃一輩子!
“喂,你看顧團是不是笑得太……太那個?”
“哪個?”
“淫……淫.蕩。”
“我呸,陳立強你找死!顧團是你能汙蔑的嗎?”
幾個大老粗,都是掃盲班出來的,字不認幾個,手腳卻沒輕沒重,劈裡啪啦就打鬨起來了。
躺屍的顧學章,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趿著拖鞋就往領導辦公室跑。
這一天,注定是北京某不可說師載入史冊的一天。因為在這一天,老旅長和新上任的團長乾了一架,乾到天黑,幾百個兵拉架,老旅長臉紅脖子粗,氣喘如牛,把一隻臭拖鞋扔鼻青臉腫的年輕人臉上,怒罵道:“狗日的兔崽子你等著,你會後悔的!”
而被扔一臉的顧學章,淡定的抹了抹臉,雙腿並攏,敬禮:“是,領導的教誨我會銘記於心,我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感謝領導多年以來的栽培和提拔,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回來看您的!”
老旅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負責?顧學章你負責個屁!你知道你現在放棄的是什麼嗎?你他媽還回來看我,你個狗日的泥腿子你從哪個門進來?快給老子滾,滾滾滾!”
謔!
眾人大驚,這是怎麼著,什麼“回來”,莫非是……
第二天,整個師的乾部樓炸鍋了,最年輕的最前途無量的顧團長他居然退伍了?主動申請提前退伍了!
居然是退伍!
他在這個位置上,隻要不犯原則性錯誤,即使無功,過不了幾年也是要按部就班往上升的,他居然退伍了?!
可隻有顧學章知道,他一日當團長,她就一日不可能成為他的妻子。可不娶她,他又覺著心缺了,沒了,他跟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彆?
隻是對不起,不能讓你當團長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