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你回來啦!”
黃柔剛下車,一個肉乎乎的小炮.彈就衝過來,抱住她的大腿,小腦袋一拱一拱的,真像隻小豬。
“怎麼啦?”
“媽媽我好想你呀!”
一同下車的其他老師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彆人家的孩子也會跑出來迎接他們的母親,可那都是掛著鼻涕泡,遠遠的站著,不肯過來。哪像這個小棉襖,像一隻乳燕投入母燕子的懷抱,親熱的,熱烈的。
看看看看,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得扔啊。
楊老師酸溜溜的說:“我家楊麗芝不知道還在哪兒翻垃圾呢,你家這白白淨淨的胖娃娃可真讓人眼熱啊!”她放下行李包,“不行,得讓我也抱抱。”
於是,幺妹就被她抱起來了。
她乖乖的“嘻嘻”笑著,“麗芝來啦,楊老師你看。”
可惜這招圍魏救趙並不管用,“我可不想她,隻想崔綠真……”楊老師故意親了親她,“你知道嗎,咱們獲獎啦!”
“什麼獎?有獎狀嗎?”她雙眼冒光的問,“我能看看獎狀嗎楊老師?”
楊老師故意賣關子,“你先猜猜,咱們獲的是幾等獎唄,猜中就給你看。”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歪著腦袋沉吟片刻,“嗯,二等獎?”她還記著上次來市文化館就是二等獎,在她心目中,這就是最好最高的獎啦,再也沒有比二等獎還好的獎啦!
“哈哈哈,不對喲,你再猜。”
“那是三等獎?”
“不對不對,比這個好,比二等獎還好。”其他人都笑哈哈的看著她,渾身不止沒有長途勞累的風塵,反倒是一股清新的,雀躍的喜氣!
這就是送分題了,能難住聰明的小地精嗎?
隻見她難以置信的“哇哦”一聲,大聲問:“那是一等獎嗎?!耶耶耶!我媽媽好厲害,楊老師好厲害,阿姨你們好厲害,是一等獎耶!”
所有人再次哈哈大笑,可不是嘛。
本來以為就是去走個過場,頂多能得個鼓勵參與獎就是頂頂了不起的,誰知道居然突破重圍,打敗幾十個競爭對手,得了一等獎!去之前廠裡就放話了,鼓勵她們拿榮譽,拿到名次就有獎勵,一等獎可是每人一百塊現
金嘞!
整個朗誦隊一共七個人,相當於每人白白多得了三個月工資,這誰不高興?蔡廠長敢誇這樣的海口,估計也是打心底裡認為她們拿不到,說出來過過嘴癮的……誰知道她們還真拿到了?!
而且,對於其他幾位諸如楊老師一般不缺吃穿的同事來說,一百塊錢還真不放眼裡,關鍵是這省級一等獎的榮譽,能給她們晉職稱!
而評委也說了,論表演的觀賞性,她們不出眾,亮眼的是她們的原創詩歌,歌頌社會主義讚揚無產階級的現代詩歌,省文化廳準備將這首詩歌選送《紅旗》!
《紅旗》雜誌是啥?那可是跟《人民日報》齊名,甚至還更勝一籌的中央委員會主辦刊物,全國所有機關單位統一發行的!《紅旗》《人日》《參考消息》是家喻戶曉的紙媒三巨頭,毋庸置疑。
這樣的知名度,普及麵,傳播麵,意味著——黃柔的詩歌就要讓全國人民看見了,說不定連主席都能看見嘞!這不是本事是啥?
這簡直就是天大的本事嘞!
以前,大家對黃老師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頂多再精確一點兒——“漂亮寡婦”。她為人低調內斂,唯一做的“出格”“高調”的事,就是嫁給年輕英俊享有正團級待遇的顧學章……可現在,她的詩歌能登上《紅旗》,大家對她的定位又多了一個詞——才女。
“小綠真高興吧?你媽媽以後啊,可就是咱們單位頂呱呱的才女啦。”楊老師把幺妹放下地,毫不掩飾的甩了甩胳膊,這丫頭還真重,結實。
他們家楊美芝楊麗芝跟她比起來,那就是“西施”一樣的體格。當然,即使是病西施,那也是自個兒閨女,她愛還來不及呢!
幺妹跑過去,仰頭看著媽媽。
她覺得呀,現在的媽媽真漂亮,逆著光能看見她碎碎軟軟的頭發,淡淡的眉毛,嘴邊像有兩朵小花兒盛開。她的媽媽呀,真是世界第一漂亮!
黃柔摸了摸臉,“看啥呢?”
“媽媽漂亮。”
黃柔“噗嗤”一聲樂了,她這幾天已經被同事誇了好幾遍,耳朵都起老繭了,她下意識又摸了摸臉,真有那麼漂亮?當然,她也明顯發現這幾天洗臉洗出來的水是黑的,毛巾手帕一
擦也是黑的……可省城是聞名全國的春城啊,空氣好,環境美,沒那麼多灰啊。
就這麼觀察了幾天,她又發現,洗過臉後自己真的皮膚好了許多,原本眼角多出來的淡淡紋路,居然也莫名其妙沒了?
楊老師一路追問她是不是用了啥化妝品,是不是顧三給她從百貨公司帶來的,一定要讓她交出“秘方”,可她現在連雪花膏都不舍得抹呀……當然,奇怪歸奇怪,她把功勞歸在丈夫和女兒身上。
試問這世間,哪一個夫妻和美家庭幸福的女人,能不美呢?
“媽媽你怎麼那麼厲害呀?”幺妹滿眼崇拜的看著她,眼裡都要冒小星星啦。
黃柔點點她的小鼻子,“小馬屁精,再誇就過分了,啊。”
她這次也是運氣的成分居多,歌頌現行社會製度也算有感而發。以前她是不屑於寫這種詩歌的,總覺著是為五鬥米折了腰,對不起她知識分子的出身,可自從跟顧三結婚後,她才真正體會到社會變革給她這樣的普通人帶來的美好。
雖然,地、富、反、壞、右的子孫後代依然不受待見,可她的出身……如果放在封建王朝,那是要流放,永不得錄用的。
有感而發的詩作,都不是她花十成心力寫的,哪至於就讓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了?雖然,她相信女兒沒有說謊,她是打心眼裡就是這麼認為的。
真是隻沒見過世麵的地精呀。
這一次,她們拿到第一名,給全單位乃至全市都掙來大大的榮譽,不止廠裡獎勵她們,市裡也獎勵每人一桶五斤清油……幺妹很奇怪,怎麼獎勵的還沒廠裡的多。
當然,更讓她奇怪的是,省文化廳的獎品居然僅僅是一套《毛.選》……她不信,把媽媽的“獎勵”書拿出來,“嘩啦啦”的正著反著翻了兩遍,裡頭真的就是一頁頁紙,不是錢,不是票。
她覺著奇怪,媽媽卻高興得不要不要的,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吧。反正五歲半的她是理解不了,她心裡眼裡隻有吃,隻有吃的才是硬通貨!
正說著,腆著大肚子的蔡廠長過來了,率先跟黃柔握手,“小黃真是才女,才女,咱們單位的筆杆子啊!”
黃柔含蓄的笑笑,也倒不至於誠惶誠恐,她跟這位
領導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倒是蔡廠長,指著幺妹說:“崔綠真,你媽媽得獎了,你高興不?”
幺妹點點頭,這些大人好奇怪,怎麼都問她高不高興,她當然高興啊!都高興瘋了她!如果用數字表示高興的話,她的高興就是一百分!
因為以前找東西的關係,蔡廠長對這位孫子的小同桌那是印象相當深刻,也十分喜歡她,問了她幾個問題,誇了幾句,這才開始言歸正傳:“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大家回家好好休息,待會兒我讓後勤處給你們送點慰問品。”
雖然沒說是啥,可大家都知道,肯定是硬通貨。
市三紡效益好,曆來財大氣粗。
“對了小黃,你這筆杆子可得好好為咱們單位發光發熱,今兒你們獲獎的事,必須寫篇通訊稿,在全市全係統內發揚為集體爭光的精神……自從小胡出國,剩下的人寫的都是啥,狗屁不通!”指定要她親自寫。
黃柔不能順著他的話否定院辦十幾號人的工作能力,隻是謙虛幾句,答應下來。
蔡廠長擦了擦額頭的汗,人胖,汗出得也多,有時候會讓人覺著,他出的不是汗,是油。這不,一會兒工夫,臉上就油汪汪亮堂堂的,尤以額頭最甚。
那可真是一個偉人的額頭啊!幺妹悄悄在心底說。
“小胡這一去,還真挺懷念,他要在,你們人沒坐上回來的車,他通訊稿就發市裡去了,哪還需要……”
胡雪峰雖然當爹不怎樣,可工作確實努力,能力也是杠杠的,黃柔不得不佩服。
大家附和著說了幾句,其他人也就散了,蔡廠長又跟黃柔單獨聊了幾句,重點關心她的家庭生活:“小顧最近忙吧?有段日子沒見他了。”
“是挺忙的,我也幾天沒見他人影了,廠長有事找他嗎?我回頭告訴他。”
“沒沒沒,就是問問,他晚上有空沒,來我們家吃酒。”
吃酒?黃柔一愣,不是喝酒。石蘭省方言,喝酒就是喝酒聊閒,“吃酒”是辦事宴請親朋的意思。
她瞬間明白過來,蔡廠長的兒媳,也就是蔡明亮的媽媽,上個月好像生了個孩子,隻是因為人家是領導層,平時跟他們也沒啥交情,她也就沒放心上,連生男生女都不知
道。
這是……邀請他們去喝滿月酒?
要擱半個月前,這可是她壓根不敢想的待遇!
“說好了,啊,到時候全家都來,小綠真,明亮還讓我專程轉告你,一定要來哦。”
幺妹眨眨眼,蔡明亮會邀請她?臭男生的話,她才不信呢!
但她還是很禮貌的跟廠長伯伯揮手,再見。
既然人家領導都直接開口了,黃柔也不好推脫,估摸著他能請自家也是看在顧三升職的麵上,索性去辦公室給縣供銷社掛個電話,告訴丈夫一聲。
辦完事回到家的時候,七仙女已經把飯菜拾掇妥當,拿拖鞋的拿拖鞋,倒水的倒水,盛飯的盛飯,甚至她洗手都有人給她挽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