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咱們西瓜苗等不到割麥子啊。”
農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抱怨歸抱怨,可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隻能想辦法挽救。當然,因為迷信幺妹的“小福星”神話,他們壓根沒懷疑過她會不會說錯。
當天下午,大隊部召開緊急討論會,決定按照幺妹說的搭架子。先在每一橫排豆苗的兩段插兩根牢固的竹竿,竹竿綁上麻繩,繃得緊緊的,中間再間或插幾根竹竿進去,固定繩子和鬆緊度,每隔二十公分繃一道麻繩,一直繃到一米五。
田間地頭的本來就狹窄,還要多出這麼多精細活,社員們真是提著十二分小心,躡手躡腳鑽來鑽去,鑽的過程中又發現豌豆葉子上居然生了繡病……這下,大家都忍不住怨聲載道了。
其他生產隊本來還羨慕他們能搞經濟作物,以為今年肯定又要像幾年前賺得盆滿缽滿,尤其是種了這麼多聞所未聞的“外國豌豆”,怕是要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嘞!
誰知道這才幾天,他們就引枝上架除鏽病,臘月裡彆的隊都在忙著分糧食分錢,唯獨他們在地裡瞎折騰,這不自找的嗎?原本羨慕的也不說話了,都等著看笑話。
說不定呀,白忙活幾個月,顆粒無收。
本來,按理來說大家都是種地的,彼此之間不至於這麼大敵意,更該惺惺相惜才對。可牛屎溝因為被段部長親自照顧,給批了那麼多的瓜田指標,一百畝呢!
附近幾個生產隊就開始蠢蠢欲動,誰不知道他們那年種西瓜掙了多少,現在一百畝的指標啊,他們就是一顆糧食不種也能豐衣足食了!於是尋思著上門找崔建國商量,能不能勻幾個指標給他們,每個生產隊但凡能拿到幾畝西瓜指標,這一年的錢就得多出不老少少呢!
誰知崔建國不是張愛國,張愛國當政的時候,西瓜籽兒西瓜苗隻要有人買,錢能給到位,他都會賣,甚至偷偷背著社員賣,中飽私囊
。
可崔建國是個老古板,死腦筋,放著大把的錢不掙,就是不勻指標。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不就得罪彆的生產隊了嗎?
於是,他們整地平土準備種豌豆的時候,上遊村子就開始不配合了。趁他們用水最緊張那幾天,故意把水截斷,截到自個兒壩裡,讓牛屎溝無水可用,跑大老遠背水來灌溉,增加了許多人力和時間支出。等豌豆苗發出來,要開始控製水份的時候,上遊又把半壩水“嘩啦啦”的往下放,要不是那晚崔老頭睡不著去豌豆地裡轉悠,好幾畝豌豆不就讓水淹了?衝走了?
這接二連三使絆子,兩個隊就鬨開了,從祖上三代的恩怨情仇扯起,勢必要來一場村民武鬥會!
要不是公社找來兩個隊的領導談判,今年牛屎溝就要倒大黴了。所以,你說他們能不恨上遊生產隊?
彼此仇恨得恨不能吃了對方的肉呢!有笑話看那真是賞心悅目啊,天天有彆的隊在半山坡上講怪話,就等著看牛屎溝怎麼失敗。
可惜,他們沒等來牛屎溝的失敗,卻等來一個巨大無比的好消息——崔建國家不止閨女考上大學,居然連侄女也考上燕京大學啦!這可是石蘭省八個錄取名額裡的一個,唯一一個陽城市的,唯一一個女娃娃!
大家氣得呀,牙都疼了。
這崔建國家是用麼回事,踩了狗屎嗎?任何一件單拎出來,放彆人家那都是見不得的大喜事,他們家偏偏好事成雙!
運氣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啊,原本去年還嘲笑春暉三姐妹不乾活的人,全都被打臉了。
彆說人家憑啥出兩個名牌大學生,因為人家就是一步一個腳印努力上去的!
春暉如願的考上了燕京大學,這個好消息很快傳遍整個紅星縣乃至陽城市,連她那在遠在陽城身居高位的姨媽一家都聽說了,親自跑到牛屎溝來恭喜她。
王大姐還是以前的模樣,高高大大胖胖的,皮膚也是白白的,見人就笑,一點兒官架子也沒有。不止有專門給春暉的一套精裝版四大名著,還有給老兩口的煙酒糖茶,給幾個孩子的的確良布料和白棉襪。
暫新的白棉襪用皮筋一摞摞的捆綁著,打眼一掃,怎麼說也有二三十雙……崔家
人震驚了!
要知道,這白棉襪在供銷社可是賣好幾角錢一雙的暢銷品,誰家不是補了又補,補到實在是沒法兒了,腳後跟和腳趾沒了隻剩一個光禿禿的襪筒。
可哪怕是有個光襪筒套著,那也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
他們居然把這麼好的東西送人?
崔老太趕緊把襪子推回去,“她姨媽太客氣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們不能要。”
“最近天冷,天氣預報說明後兩天還會下最後一場雪,嬸子你們老人家要做好保暖,一雙不夠就穿兩雙三雙。”
崔老太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被“最後一場雪”提醒到,是啊,今年都下了這麼多場雪了,沒見他們送來,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孫女們考上大學,隻剩最後一場的時候……襪子姍姍來遲。
當然,她倒不是說人家有義務給他們送襪子,老人家還是明事理的,隻是忽然感慨而已。
原來厚重過頭的禮,是這個原因呀。
王大姐笑眯眯的又推回來,“親家嬸子彆跟我們見外,這麼多年多虧你們照顧二妹,把她當親閨女疼,還把春暉春月教養得這麼優秀,我本該早點來看看你們的,隻是工作太忙,實在抽不開身,嬸子也知道……”
“知道知道,她姨媽客氣了。”崔老太完全理解。
俗話說“窮在鬨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雖然老崔家遠遠沒達到“富裕”程度,可幾個孩子這麼會讀書,以後前程一片大好,原本對他們愛答不理的親戚都主動來往,也在情理之中。
彆看王大姐和曹姐夫現在風光,可畢竟年紀在這兒擺著,沒幾年就要退休了,曹寶峰曹寶駿兄弟倆總得有幾個得力親戚不是?
以後啊,崔家幾個孩子念書念得有出息了,還不定誰求誰呢。
這個認知,讓崔家人是又驚又喜,讀書真能改變命運,大學還沒開學,這個鐵的事實就得到證實。
以後要是工作了,還不得門庭若市?
劉惠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大大方方收下垂涎的襪子,口口聲聲“大姐”“大姐”的喊,真當親大姐似的積極。崔家人嫌她嘴臉丟人,都各自找借口跑出去了,隻剩她跟王大姐坐堂屋。
曹寶駿看見幺妹的一瞬間,漂亮
的桃花眼就亮得不像話。“崔綠真,原來你們家在這兒。”
綠真在家裡玩兒的可多,夥伴兒也多,對他遠沒上次上心,隻偶爾他問五句,她答應兩句。
“你,你怎麼……你不開心嗎?”他戳了戳手指,委屈巴巴的看著她。
綠真一臉懵,“沒有呀。”
“那……那你為什麼不像上次一樣跟我說那麼多話了呀?”小男孩鼓起勇氣問,他也才十歲出頭,嬌生慣養啊。
綠真再次懵了,“我在跟你說呀。”
“可,可……”他還沒扭捏出來,崔綠真就被張秋萍一喊,出門去了。
曹寶駿有點受傷,他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麼忽視過。十歲的小孩,誰會不期望得到彆人的喜歡呢?小帥哥沮喪得都快哭了,啥也不說,就乖巧得小兔子似的坐板凳上,雙手托腮。
綠真會回來跟他玩兒的吧?
綠真會想起他的吧?
然而,崔綠真早跟她好久不見的朋友跑遠了。當年張愛國和周樹蓮奸情被抖落,雖然他們極力否認和狡辯,可身為枕邊人的黃英,她比誰都清楚。
他倆就是搞破鞋了!
可時隔多年她早沒證據了,咽不下這口氣隻想離婚,甚至帶著三個閨女回了娘家。
張愛國一開始是不信她能真離的,以為是女人鬨脾氣擺架子,他也懶得哄她,畢竟這麼多年也沒哄過她,不能慣她毛病,他上省城上學去了。誰知沒去兩個月,張家爹娘就拍電報去,說家裡地沒人種,豬雞也沒人管了,這“不聽話的媳婦”像在娘家生根一樣,總也不願回來。
不回來,沒人掙工分,誰供他們兒子上大學?
誰給他們養老?
誰替兒子敬孝?
張愛國這才非常不情願的放低身段給她道歉,讓她彆鬨了,見好就收,趕緊回家掙工分去,他走時帶的地區糧票馬上就用完了,到時候捉襟見肘怎麼交朋友?做老婆的怎麼能讓自個兒男人餓肚子丟麵子呢?
哪怕這個男人他出軌彆的女人,甚至生下的私生子都能打醬油了。
可黃英愣是“不知悔改”,不懂見好就收,既不回他信,也不回婆家,在娘家妥妥的住下,天天跟著舅哥丈人們下地掙工分,最過分的居然還把三個閨女也轉學了!
這簡直不能忍!
他立馬快馬加鞭,又投去兩封指責她不負責任不是一個好妻子好兒媳好母親的信,敬告她速度認識自己的錯誤,速度回家給老兩口賠禮道歉,最好是痛哭流涕下跪求原諒。
這一次,黃英終於回他信了,但隻有六個字:滾!滾回來離婚!
當了半輩子“官兒”的張愛國,差點被氣得當場原地去世,她哪來的膽子對他說這種話?這女人就是欠收拾!
他很想立馬回大河口收拾她一頓,可他現在已經窮得火車票都買不起了。於是,他又花八分錢買了一張郵票,給另一個女人寄去,讓周樹蓮給他寄點兒路費。
然而,周樹蓮現在也是過河的泥菩薩,自身難保,隨意敷衍他兩句,又花八分錢寄回去。
可憐的張愛國,就在兩個女人都不管的時候,餓了幾天肚子,好在他確實有幾個朋友,厚著臉皮也能打幾頓秋風……疲於奔命裹腹的他,再也沒有時間管黃英。
這一次,黃英帶著孩子回來,是聽說張愛國要回家過年了,她來談離婚的事兒。
幺妹很喜歡聽八卦,可這麼勁爆狗血酸爽俱全的八卦,著實驚呆了她!顧忌著朋友的心情,她儘量裝得若無其事。
可張秋萍卻一點兒也不難過,甚至比她還八卦,還開心,“我爸可快點回來吧,早離早了,總這麼拖著不上不下的煩人,我大舅說了,趕緊把婚離了,給我媽找個煤礦工人!”
崔綠真:“???”這樣真的好嗎?
“我二舅還說了,明年我姐上高中畢業,想辦法也讓我姐當煤礦工人去,到時候就能掙工資孝順我媽媽啦!”
崔綠真:“???”你們真的不要你爸爸了嗎?
***
對於大山深處的農村人來說,大學錄取通知書這麼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他們是要好好欣賞欣賞的。自從春暉和友娣上學校裡取回通知書,牛屎溝的社員們又多了一個休閒節目——上崔家串門。
姐倆的通知書原件收起來鎖進櫃子裡,讓幺妹照著原模原樣“copy”兩份,貼在堂屋牆上,像兩個五好家庭的獎狀,閃瞎了眼!每一個來串門的人,終極目的就是瞻仰一下這兩份通知書,吸一口文曲星和紫微星的仙氣兒,憋回去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