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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胡峻回家後第三天,顧學章和黃永貴風塵仆仆的回到大河口。跟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套生鏽的二手設備。
崔綠真看著一堆哐當亂響的“廢鐵”,就像在看一遝遝厚厚的散發著香氣的“大團結”,這兒摸摸,那兒看看,“爸爸,這輪子是乾什麼的呀?”
“壓延機。”黃永貴來不及喝水,撫摸自己孩子似的撫摸著機器。
崔綠真似懂非懂,又把一堆烘箱、攪拌機看了一遍,“伯伯你們啥時候開始做包呀?”
她那急切的小模樣徹底逗笑了黃永貴,“從原材料到皮革至少一個星期,從皮革再到皮包,至少也是一個星期,彆急,慢慢來。”
顧學章其實也挺期待的,這套設備功率過低,產能低下,彆的設備一天能出五六百平人造革,可他們的隻能出五六十平米,這還是在設備不出故障不拖後題的前提下。
因為他們去到二十五中皮革廠,對方發現他們想用二手設備搞生產,寧願把設備當廢鐵賣也不願賣給他們增加競爭對手。原因嘛,當然是黃永貴,這位大師級的熟手帶他上路,誰不怕?
尤其還是有過糾紛的前東家!
黃永貴也乾脆,不賣是吧?行,那爽快的把戶口給我遷出去,他立馬轉身就進了隔壁廠。
他在這一塊算是有名的大師傅,彆人聽說他跟老東家鬨掰了,他要買二手設備,好幾家爭著賣給他呢。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他趁機壓價,以六千元的超低價買下一套四成新的設備,因為護養得當,插上電就能用。
顧學章在新房子背後的生產隊租來一個農家院,安放設備,做倉庫,又把林巧珍陳麗華妯娌四個叫來,打掃院落,清洗物件兒,隻等黃永貴從上海帶原料回來,就能開工。
買機器的錢,是找高元珍借的。現在買材料加來回運費預計幾千塊,則是崔顧兩家人湊的。
聽說他們要開皮革廠,崔家兄弟幾個都願意幫忙,黃柔感念他們這麼多年的照顧,以前從沒欺負過她們孤兒寡母,提出讓他們用入股分紅的形式,每家量力而行。
聽說能分紅,劉惠和王二妹可高興壞了。她們迷信幺妹,就覺著隻要是幺妹出的點子
,那肯定就是穩賺不賠,搭上這輛順風車,那就是躺平都有錢掙!
於是,曆來扣扣索索大雁飛過都能拔根毛的劉惠,居然全盤貢獻出大房的所有身家,她的所有私房錢後,又回娘家死皮賴臉撒潑耍賴搞到一筆,一共入股一千塊。
王二妹本就不甘屈居劉惠之下,見她舍得壓上全部身家,她一咬牙一跺腳,也把二房這幾年的積蓄全拿出來了,也是一千塊。
陳麗華見此,哪有不心動的?也回去勸丈夫和公婆,掏了一千塊。
林巧珍沒這麼多,她對孩子太大手大腳,崔建軍這麼多年工資也沒漲過,至今隻攢下五百多塊,她還得給春芽留點兒學費夥食費,頂多能入股四百。
可黃柔把她的技術算進去,縫紉技術也是能掙錢的,她和顧學章占30%,幺妹25%,黃永貴3%,劉惠10%,王二妹10%,陳麗華10%,林巧珍12%,既報答了他們,又必須讓他們一家三口保持絕對的控股權,哪怕其他所有人聯合,他們依然能占55%。
本來,她也問過高元珍和陳靜的,可她們一個沉迷於食品廠不可自拔,一個沉迷於詩歌社交立誌要在文化屆乾出點名堂來,都婉言謝絕了。
當然,現在拒絕得乾脆利落,等有一天知道她們現在拒絕了什麼的時候,估計悔得腸子都青了!
另一個沒想到也能得到股份的是黃永貴,他以為承諾有退休工資和免費醫療已經算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他所能擁有的最好的未來了。誰知居然還給了他股份!雖然隻有3%,可他沒出一分錢啊,也沒出任何點子,就帶著新老板到處跑跑,居然就……
他是知道皮革廠利潤的,說暴利也不為過,簡直是暴利中的暴利!彆看隻是三個點,等機器動起來,包賣起來的時候,那可就是成百上千,甚至上萬的分紅了!
於是,他乾勁更足了,當天下午留揣著進料的錢,帶著大侄子黃寶能去上海了。當然,寶能身體好後,所有人都不同意他繼續下礦井,現在正愁找不到工作,顧家遞過去的橄欖枝他爽快的接下了。
黃寶能雖然不是文化人,可他當煤礦工人這麼多年,天南海北的人都遇到過,接觸過四川人安徽人河南人甚至山東人,可以說全中國大部分地區的風俗民
情他都了如指掌,帶他去進料,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這不,才去到上海,找到增塑劑廠家,他買兩包煙跟人稱兄道弟,認識了銷售經理後迅速的結交上他們,請吃飯送禮物,不用幾天就以極低的價格買到了東西。
要知道,這些東西可是計劃物資,國營廠的采購人員排隊也不一定能買到的,可他跟黃永貴,一個打人情牌,一個打酒肉牌,愣是幫小作坊買到了!
當然,這都是後麵顧家人才知道的,他們現在最關心的是黃柔的身體。
顧老太背著背簍進屋,裡頭是滿滿登登的山貨,有新鮮木耳,乾香菇,野核桃野栗子和一隻宰殺好洗乾淨的烏雞。
“媽你人來就行了,怎麼又帶這麼多東西?”黃柔靠在門邊,精神不大好。
“咋,又吐啦?”顧老太趕緊放下東西,“你快躺著去,想吃啥我給你做。”
她把東西一樣一樣的挑出來,分門彆類放篩子裡碼好,小心翼翼的問:“蘑菇燉雞怎麼樣?喝兩碗香噴噴的雞湯會不會舒服點兒?”
黃柔腦海中浮現出黃白色的雞湯,倒是有了食欲,“行。”
顧老太做事的速度就跟她走路的速度一樣快,黃柔剛答應,她就顛顛的跑進廚房,給雞肉清洗斬塊,怕黃酒對胎兒不好,她隻敢放一把大蔥和薑片祛味,醃製了半個多小時才開始煮。
她平時做飯都是怎麼簡單怎麼快速怎麼來的,哪裡興用黃酒薑片醃啊,是前幾天做的太粗糙太腥,兒媳婦吃不下去還聞吐了,讓兒子說了一通,她這才專門跑國營食堂去打聽去腥的法子,現學現用。
為了孫子,彆說伺候兒媳婦吃喝,就是伺候她屙屎撒尿她的樂意!老顧家在沉寂這麼多年後,終於要有孫子啦!你說她能不高興?
現在老三蓋了首屈一指的大房子,又升了官兒,兒媳婦又懷了孫子,她還有啥不滿意的?這簡直就是人生巔峰啊!村裡哪個老太太不羨慕她?都說他們家是時來運轉了。
當然,她更相信的是,小福星來了他們家,他們的運氣才開始好起來的。就跟當年的老崔家一樣嘞!
所以啊,現在她也不跟崔家打對台戲了,反正人家連小福星都讓給她了,她還有啥不滿足的
?隻要好好的待小綠真,好好的教養她,她可能保佑全家好好的。
最好啊,是讓老二媳婦兒快點懷上。阿柔能懷上就說明顧家兒子沒問題,麗華肯定也能懷上的。
雞湯剛上汽,崔綠真就聞著味兒出來了,“奶奶做啥好吃的呀?”
“烏雞燉蘑菇,給你們補補身子。”
幺妹吸了一口,蘑菇她也愛呢,地裡長出來的好東西,讓她情不自禁想起那年的靈芝仙草,她想回牛屎溝找仙草去啦!
“幾點了,你不是要去接春暉她們嗎?”顧老太嘗了口雞湯,感覺鹽巴不夠,剛拿起勺子,想到兒子交待的阿柔現在吃不了重口,忙又放回去,淡點兒好。
崔綠真一看寫字台上的手表,“呀,火車要到啦!”趕緊換上運動鞋往外跑。
好在她風一般的奔跑速度不用五分鐘就到達火車站,剛趕上綠皮火車呼嘯著開進站,她擠到接親友的最前麵,能看見車廂門口出來的每一個人,他們背著背簍挎著籮筐,掙得脖子上的青筋小蛇一般,女人們包著頭巾的,穿著裙子的,還有背著娃娃的……幺妹的眼睛在這些人裡迅速閃過。
忽然,好一會兒,才有四名少女跟在人後走出來,她們拖著漂亮的人造革行李箱,個個都在一米六五以上,皮膚或黃或白,無一例外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唇邊的笑容是那麼的燦爛,那麼的自信!
“我姐姐,那是我姐姐,我四個姐姐!”崔綠真高興地蹦躂起來,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跟身旁的人介紹。
其中穿軍裝的短發少女個子最高,已經快有一米七二了,她咧開嘴,對身旁的幾個姐姐說了句什麼,其他人都看著接站口笑了。
崔綠真知道她們是笑她,可她已經高興得想不起要說什麼了,隻好訥訥著嘴唇,小聲地喃喃:“姐姐,我最親愛的姐姐們。”
春月邁著大長腿三兩步走過來,在她腦袋上“嘎嘣”一下,“看啥呢這麼呆?”
“看……看姐姐……姐姐真漂亮。”小地精紅著臉,忽然不好意思起來。
“哈哈哈,你這小甜嘴兒,是不是又想騙咱們零嘴吃呀?”春月豪邁的一把摟住她的肩膀,邁著男人一樣的步伐,走出火車站。
本來,北京的高
校都差不多一起放假的,春暉和友娣等著春月單位放公休假一起動身,所以走得晚了些,春苗在省城等著她們,四姐妹彙合後也不急著回來,又逛了兩天省城,這才悠哉悠哉的回家。
幺妹皺著鼻子,“胡峻哥哥都早回來好幾天了,姐姐你們怎麼才回來……”
春月又給她腦袋上一個爆栗,“他過他的獨木橋,我們走我們的陽光大道。”
崔綠真齜牙,姐姐貪玩就貪玩唄。
“對了,你怎麼老叫他胡峻哥哥,肉麻兮兮。”春月完全一副女爺們的調調。
“因為他又不是我親哥哥,可叫峻哥哥又很奇怪呀。”
“說什麼呢?”春暉湊上來,姐妹幾個不再提這茬,開心的說起這半年來牛屎溝和大河口的變化。
回到家裡,顧老太的雞湯也燉好了,正在洗菜,準備炒菜。黃柔聽見她們唧唧喳喳的聲音,也下床出了房門。
“四嬸。”
“四嬸身體怎麼樣?我才知道你懷孕了。”
“弟弟妹妹都好吧?”春月站在她旁邊,比她還高了一個頭。
“你們彆聽幺妹瞎說,八字還沒一撇呢。”黃柔撫了撫平坦的小.腹,這才一個多月呢,哪就能知道裡頭是兩個孩子?雖然閨女的話不會有錯,可她還是覺著不要太早下定論。
顧老太從廚房伸出頭來,“我孫女說的肯定沒錯,你再睡會兒,好了我把飯給你端炕上吃去。”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懷孕的四嬸(媽媽)可真是大熊貓一樣的保護動物。當然,這也在情理之中,她在不知道懷孕的時候很是加班辛苦了一段時間,前幾天有出血才發現不對勁,小地精一看,喲,懷孕了!
而且,黃柔也不年輕了,早些時候又在田間地頭勞作過,身體底子終究是累傷了,懷的要真是雙胞胎,那可真是高危產婦了,家裡人擔心也是正常。
崔老太和顧學章直接讓她請個長長的病假,天天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顛簸,他們都不放心,休假就休假吧,反正也不缺這點工資。
可黃柔舍不得剛步上正軌的事業,長達八.九個月的病假能否請到不說,就是請到,她的副校長也不用想了,早有能人取而代之。她想先把暑假放完再說,休息兩個月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