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貴點頭,但眉頭依然僅僅皺著,仿佛能夾死蒼蠅,“石蘭省沒有合適的發動機,隻能去廣州。”
“那就趕緊去啊,黃叔您趕緊回家收拾一下,我下午跟您一路出發。”崔建國著急壞了,他跟老二老三都不一樣,他們有工作,吃供應糧,哪怕廠子開不下去也能有口吃的。
他是一鼓作氣從牛屎溝離開的,廠子一旦停產,沒了收入來源,他就不得不灰溜溜回去種地,還不知道要吃多少冷嘲熱諷。
所以,他比誰都希望廠子能早日恢複生產!
黃永貴有點為難,他把一群聽說他回來後就跑來眼巴巴盼著的工人疏散,讓他們先回家休息,隻留下股東們和黃外公,沉痛的說:“這套這輩快到使用壽命極限了,哪怕是換了發動機,它也不一定能用多久……”
“那一台發動機得多錢?”幺妹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我看這型號和功率,五年前大概一萬二左右,現在……”他歎口氣,按照物價上浮比例估算,現在至少一萬八,“而且,這幾年機電市場需求旺盛,機電價格上漲厲害,至少得兩萬吧……”
“啥?!”
“兩萬塊!!”
眾人大驚,當初這一套設備都隻買作六千塊,雖然有彆的因素作用,但成本在這兒擺著,六千塊的破銅爛鐵,值得換兩萬塊的發動機嗎?
這是個大問題。
最關鍵吧,這套設備平時就經常出故障,不是這兒叮當響就是那兒鬨罷工,一天要鼓搗個三五回才能堅持到下班。最近忙著三班倒,幾乎就沒停過,可不就把它累壞了嗎?
整個會議室可怕的沉默,平時最鬨騰的劉惠也不敢說話了,她那胸口啊,氣得絲絲疼,當年生小彩魚時傷的身子,這麼多年都沒複發過,最近忽然疼起來,都是被氣的。
兩萬塊,不投進去,這廠子就玩兒完了,彆說一百萬,就是一百塊也沒有!
投進去,很可能也帶不起這套行將就木的破銅爛鐵,白白打水漂。
會議室靜得可怕,能聽見幾個男人粗重的喘氣聲,女人們肉疼心疼胸口疼的吸氣聲,忽然一把清脆的女聲打破了沉默——“黃爺爺,如果咱們再買當年二十五中廠那樣的新設備,要多錢?”
還是幺妹在問。
顧學章不在家,也就幾天的功夫,她忽然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當然,這時候焦頭爛額的人們,誰也沒想到這茬,隻是一個個緊張的看著黃永貴。
“當年要十二萬,現在嘛……”
“嘶——”也不知道是誰,率先吸了口冷氣,王二妹終於忍不住了,“這麼多?那不是要咱們命嘛!”
“就是,咱們這廠子自打開工到現在,除去各項運營成本,買買地成本,也隻剩了這麼點錢,難道要全搭進去嗎?”劉惠害怕的搖頭,她不願。
她的地皮才剛買到手還沒捂熱乎,還沒來得及蓋房子買小車,憑啥掏出去?!這何止是要她命,壓根就是生生掏走她的心肝!
其他人都是一樣的想法,十二萬掏不出去,掏出去就是一夜回到解放前。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黃永貴歎口氣,“今年機電設備供不應求,按物價上漲幅度估算,至少需要十八萬。”
“啥?!”這下,其他人不敢出聲,反倒是幺妹和春暉嚇傻了。
幺妹對廠裡賬目是最清楚的,廠裡自打開工分過兩次紅,第一次六萬,第二次十萬,哪怕所有股東一分沒花退回來,
也不夠置辦一套新設備,更何況還有兩個關鍵問題,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了。
“對,我和你們黃爺爺在上海的時候看過,確實是這個價。”黃外公也出口說。
這下,妯娌幾個快哭了,這簡直是賺的全貼進去不算,還要從身上剜肉下去補貼!問題吧,就是把她們稱斤賣掉,也拿不出這多出來的兩萬塊啊!
劉惠一拍大腿,“大不了咱們不乾了,不乾還不行嗎,我就開個小賣部我也能養活閨女我……”
王二妹也開始蠢蠢欲動,她不像劉惠娘家不給力,她的爹娘和姐姐都是能人,如果廠子不開了她也能站到生計。甚至,她張了張嘴,小聲道:“咱們廠房賣出去也能得幾千塊,還有交流會零售收入……怎麼說,也能分到幾百塊吧。”
這年代普通農村家庭,還拿不出幾百塊嘞!這筆錢就是他們的啟動資金!
春暉十分不讚成的大喊一聲,“媽你胡說啥,哪能困難的影子都沒看到就投降的?現在八字還沒一撇你們就想把廠子拆分,人心怎麼聚得起來!”
她是真氣急了,小農思想的局限性就在這兒,平時有錢掙大家看不遠,眼看著沒錢掙了立馬就要分崩離析,說難聽的,白讓她們進城這兩年了!
要不是幺妹在桌子底下拽了拽她,春暉就要發飆了!她脾氣好,那是大家都好的時候,既然她媽帶頭要分崩離析,那她也絕對不會客氣。
王二妹被閨女當著眾人麵懟得下不來台,她曆來最聽春暉的話,平時大事都會問她意見,可這事……她咽了口唾沫,“春暉也彆忙著懟咱們,你問問你大伯娘三嬸四嬸,還有麗華嬸子,難道光我一個人這麼想?”
被她點到名的眾妯娌,全都低著頭不說話。
隻有黃柔道:“大家先彆急著拆夥,辦法總會有的。”
可她也知道,辦法隻有兩個:要麼置辦新設備,要麼停產拆夥,這是必須二選一的,再也沒有彆的可以折中的辦法了。
黃外公衝她使眼色,指指幺妹,讓她不懂就彆亂說話。老人家算是看出來了,自己閨女好是好,就是太一根筋,她這股擰巴勁兒寫文章還行,乾其他的?還是得聽女婿的。
女婿不在家,那當然是崔綠真
上場啦,其實,要說服大家,他也有的是辦法,可他就是不開口,就想看看外孫女能力如何。
果然,崔綠真聽大家吵吵嚷嚷一直沒出聲,直到所有人的情緒不得不平複下來,她才悠悠來了句:“現在要拆夥也來不及了。”
“為啥?”
“咱們上一批的原材料貨款還欠著一半,六千三;為了這二萬五千隻的單子,又提前進足了貨,將近五萬塊;嗯,還有最近一筆訂單就在三天後,按照合同規範不能按時交付的話賠償對方10%的貨款,就是兩千塊……”她一麵說著,一麵在算盤上“劈裡啪啦”的打著,嘴巴說完,算盤也落定,“咱們現在一共欠款五萬八千三。”
春暉恨不得給妹妹鼓掌,“對,要拆夥就先把這筆賬拆開,按股份比例來,誰家該賠多少,掏出來吧。”
劉惠急得臉紅脖子粗,“原材料咱們還沒用,可以退回去的,憑啥要把五萬塊攤咱們頭上?”
“那大伯娘你去退吧,咱們把廠家地址和電話給你。”看彆人不罵死你!賣出去的東西沒質量問題憑啥退啊,你要停產那是你的決策失誤,彆人憑啥為你的失誤買單?
幺妹倒是沒姐姐那麼暴躁,她依然穩穩的,又拿出前幾天的合同登記表來,一項一項的數:“嗯,咱們現在手裡還有至少二百萬的單子,如果停產,直接不交付,而不是延時交付的話,賠償比例是總價的30%,就是六十萬。”
這下,劉惠真傻了,她“老天爺”一聲,白眼一翻,軟軟的倒地下去了。
春暉和幺妹對視一眼,跟以前不一樣,大伯娘這次是真暈了。這六十萬可不是開玩笑的,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不賠那就等著坐牢吧!雖然廠子是大家共有的,可法人代表是崔建國啊!
拿不出六十萬,自己男人就要吃牢飯,這麼大的數目要讓人家告個詐騙罪,說不定還是要槍斃的!劉惠啊,是真被氣得昏死過去了。
大家七手八腳將她扶到幾張板凳拚接的“床”上,給她躺平,因為知道不是啥大毛病,倒也不用送醫院。
幺妹算這筆賬,嚇死了劉惠,嚇哭了王二妹和林巧珍,嚇傻了幾個男人,他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騎虎難下”,幾天前還為拿到
這麼多訂單而高興得徹夜難眠,現在就要被逼得連拆夥都拆不了!
黃外公憋著笑,看向幺妹的眼神裡是滿滿的欣賞與鼓勵,這閨女,比她媽聰明,比她媽沉得住氣,也知道什麼叫“打蛇打七寸”!
他宦海沉浮多年,會玩陰謀詭計的人見得多了,可這丫頭卻是他見到的第一個能把“詭計”耍得這麼堂堂正正,這麼明明白白的!
小丫頭,出息了啊。
為啥這麼說?事情還得說回一個多月前,從北京回來的路上,她一直在磨她爸,想要引進新設備,擴大規模的事兒。她爸覺著就這麼按部就班平平穩穩下去,不說大富大貴,小富即安是不成問題的,理解不了她為什麼如此執著於新設備。
可她說,她要趕緊掙大錢,掙了好去蛇口買地,她爸還當她說孩子話呢。說實在的,因為不了解因為外孫女脾氣,老爺子當時也隻是一笑而過,甚至心裡還覺著小孩子說話不知天高地厚。
可現在看來,這丫頭,出息了啊,知道大家不看好她的主意,就悄無聲息的兜個大圈子,把所有人罩進去……看吧,就連她春暉姐姐也沒明白,被她牽著鼻子走呢!
老爺子要不是路上聽了一耳朵,估計此時也跟其他人一樣,被她這一道道的糊塗“賬”給嚇壞了!
幺妹發現外公打趣的眼神,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沒辦法啊,為了把廠子辦大,為了掙大錢,她隻能順勢而為,隻能說這發動機壞得……恰到好處?
正巧外公他們又在上海周邊耽擱了幾天,正巧廠裡又接到這麼多訂單,真是天助她小地精!
“話說回訂單,如果能換上新設備,至少能縮短一半的工時,提前交付,穩穩掙到一百萬……”她故意吊足了胃口,待所有人都看過來,幺妹才說:“省出來一半的時間,咱們又能多生產些,說不定幾十萬又掙到了呢?”
畫大餅,誰還不會似的。
果然,原本嚇傻了的眾人,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又燃起希望,是啊,到時候要幾個一百萬掙不到?現在投入十八萬,以後回報的可是幾百萬,甚至機器使用壽命長的話,上千萬也有可能!
千萬級彆,是啥概念?一個縣一年的產值也不過如此吧?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