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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鎮企業管理局是什麼呢?幺妹本來也不知道,她甚至翻遍所有的書也沒能找到這個名次的解釋,但很快,她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了。

它統管整個大河口所有的鄉鎮集體企業和個體私營企業,最重要的是,拿到管理局的審批,向縣銀行申請貸款基本就是一路綠燈!

雖然,她們家也用不上貸款,可這是一種信號,國家經濟結構調整的信號!

果然,自從成立這職能部門後,陽城市的私營個體戶如雨後春筍紛紛冒頭,賣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跟不要錢似的多起來,尤其大河口火車站附近,大家似乎是為了找回當年物資交流會時的風光與熱鬨,自發的形成一個小型集市。

彆的尚好,對幺妹來說影響最深刻的就是她投資入夥的中藥店,入賬呈數量級暴增。原本很多經過此地而不知的乘客,在火車上看見這熱鬨景象,都跑下來看看。

一看,發現這兒居然有這麼大個中藥店,品種齊全,很多稀有藥材名貴藥材都有不說,質量也是上乘!羅德勝做藥材那是老行家,他進的貨比大河口衛生院好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同時,胡峻終於給她打來電話,說想跟鬆尼電視機廠家做代理的公司很多,鬆尼決定八月中旬在北京舉行一場招商會,通過幾輪考察來確定一家公司為其在華代理商!

幺妹“哇哦”一聲,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隻要是公平競爭,她就有機會!成事在人,謀事在天。

家裡人聽說,有點嗤之以鼻,又有點心神向往,要是中了,那就是大河公司比全國那麼多家公司都有競爭力的表現呀!要是不中……日本人就是瞎雞兒折騰,不就是找個人幫你賣貨嘛,還搞得皇帝選妃似的!

春苗通過深圳做外貿的同學了解到,確實是有這麼個招商會,趕在報名截止前,給大河商貿公司報了名。彆說,這報名方式還挺正式,必須提供要求的公司各類資質複印件,郵寄到日本去。

接下來的日子,崔綠真的任務隻有一個,那就是等待期末考,等待八月中旬的到來,她的高一生涯就要結束了。

六月底,張秋萍參加初中升學考試,取得了大河口中學第二十五名的優異成績,縣一中妥了!這孩子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因為皮革廠宿舍有電燈用,她每晚乾完活後居然還能再看四小時的書,大部分時候都是淩晨一點半才睡覺,早晨六點又起,皮革廠下夜班的同事總能聽到她的朗朗書聲。

天道酬勤,更何況她的天分也不差,隻用四個月時間就拾起初中三年的知識,還超越了百分之八十的同學!

黃柔問她,如果想上市一中的話可以幫她想想辦法,可小姑娘很有誌氣,不願再麻煩黃老師,堅決考上哪兒念哪兒。

縣高中也是紅星縣最好的學校啦!

原本還不看好她們母女的人,全都閉嘴了,縣高中也是很多人無法企及的學府啊!張愛國不知從哪兒聽到消息,上趕著來“祝賀”一番,順便訴訴他以前“一個人”帶秋萍的艱辛困苦,讓皮革廠工人罵回去了。

真真是個好不要臉的張鄉長啊!彆人孤兒寡母的時候他吃香喝辣,閨女念書出息他想摘現成果實?怎麼不能死他呢!

張愛國被“張鄉長”三個字刺得眼睛都紅了,他要是不跟胡晚秋鬼混,現在改製後不就是鄉長嗎?白白便宜了婦女主任!讓一女人當鄉長,這不牝雞司晨嘛,成何體統?!

其他人見他還老不要臉振振有詞,都黑逗樂了,心裡對秋萍母女倒是更加同情,這麼多年真委屈她們娘四個啊!

七月中旬,各大中小學校結束期末考,崔綠真和楊麗芝背著滿滿一包書和作業本回家,順便給一直擔心著的眾人吃了一顆定心丸——楊老師的病稀裡糊塗好了。

說“好了”,是她能吃能睡不再叫疼,就是麵色也紅潤不少,體重還增加了六七斤,被丈夫和小女兒拉去醫院檢查,大夫說她沒病,原來長瘤子的地方啥也看不出來了。

稀裡糊塗,是曾經負責她住院治療的大夫傻眼了,本以為跟其他同類病人一樣,某一天遇到她的家屬會知道她離世的消息,可兩三個月後她不止沒死,還好端端的來看感冒了!當然,還不是她感冒,而是她的丈夫,聽說自從出院後她就沒生過病!

王大夫咋說也是醫學世家出身,他實在是好奇,實在是不信,到底是什麼樣的癌症會突然消失?可所有檢查結果擺在他麵前,這個精神抖擻風風火火的女人她就是沒病!

這可把楊家人高興壞了,一定是老天爺可憐他們,才讓媽媽的病好起來。可楊老師卻知道,她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狀態的轉變是從小綠真那一碗藥汁兒開始的,可小丫頭說那位老中醫是一位雲遊四方的道醫,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楊老師把這份感謝移情到她身上,真恨不得把她當親閨女疼!

院裡的葡萄很爭氣,沒爬多遠的藤蔓,果子卻掛得一身都是,兩家人吃不完,老太太還用棒槌搗碎,過濾去渣滓,房冰糖泡了大大一缸“葡萄酒”。天熱的時候,從瓦罐裡舀半杯葡萄美酒,做一小碟子南瓜餅,切兩個冰鎮黑皮西瓜,幾個女孩躺在葡萄架下,大快朵頤。

反正吃的籽兒,扔的手紙,小橄欖會非常自覺的幫她們清掃乾淨,葡萄酒不夠,他能迅速的給添上,要糖加糖,要汽水兒他跑小賣部去買。

沒有誰比他更懂姐姐們!

你就說吧,這樣的“小廝”能不招人喜歡?

幺妹身量拉長了很多,眼看就要到一米七一了,原本脹鼓鼓的小青蛙肚子也被拉平,成了骨肉均勻的腹部,可無底洞屬性依然不變,一個人能吃一個西瓜!

春苗是真佩服她,咋就這麼會長呢,吃那麼多一點兒也不胖,還越吃越好看!

正想著,大門上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小橄欖從藤椅上跳起來,非常自覺的去開門……隻要有他在,姐姐們就不用動一下手指頭。

門口站著一個西裝筆挺,梳著油亮“兩片瓦”的年輕人,“你好呀,小朋友,黃老師在家嗎?”

他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媽媽不認識你。”

男人“噗嗤”一聲樂了,摸摸他腦袋,難怪看著眼熟,原來是黃老師的兒子。那年聽說黃老師生了對雙胞胎,他趕不回來,還讓老父親代他來送過滿月禮,不成想居然就能打醬油了!

“小橄欖,這是向前哥哥,你要叫劉叔叔的。”

橄欖眨巴眨巴跟爸爸一模一樣的深邃大眼睛,“為什麼是你的哥哥,我的叔叔?”

眾人都被他逗樂了,臭小子還知道講輩分嘞!

劉向前把兩手滿滿的東西放地下,一把抱起橄欖,“你還沒見過我呢,我是你媽媽的朋友,以前你姐姐隻你這麼大的時候我就認識她嘞!”

橄欖看向姐姐,意思是詢問“真的是這樣嗎?”

眾人又是大笑,這小子,可真是得了他爸真傳,彆看話不多,卻精著呢,整天開著大門也沒人能把他哄出去,小八斤就遠不如他,經常彆人給顆糖給支冰棍兒就屁顛屁顛出去了。

劉向前一身銀灰色西裝裡頭是淡粉色襯衫,襯衫領口還掛著個花裡胡哨的領結,不由得讓幺妹想起當年在北京看見的高級侍應生。“向前哥哥,你這一身可真時髦。”

劉向前被她誇得不好意思,這女孩太漂亮,他走南闖北多年也算見過不少漂亮女孩的,可這麼漂亮的卻還是第一次。

姐妹幾個幫他把東西提進屋,沒一會兒黃柔從詩社回來,見到他也很意外。“咋又是幾年不見,沒回來?”

“哎,姐,工作忙,一直沒回來看看你們。”彆看劉向前在外頭人五人六,可在黃柔麵前那還是一樣的謙虛。

“最近還在瓷磚廠呢?”

“是,也不是。”劉向前摸了摸後腦勺,“去年我跟朋友合夥開了個瓷磚廠,掙點老婆本兒。”

原來,自從說過想要自立門戶單乾後,他就借到錢把瓷磚廠開起來了,他出技術和大部分本錢,合夥出小部分本錢,兩個人合夥搞了個“鐵板瓷磚”,年初上馬一批先進設備後,產量大幅度提升,掙了不少錢。

“隻是產量上去後,銷量原地踏步,現在有點產能過剩,庫房裡都是賣不出去的瓷磚,姐你們有需要的地方隻管開口,花色也不少,您可以隨便挑。”說著,他就從隨身攜帶的人造革皮包裡掏出一遝彩色照片,“姐你隨便挑。”

其實,黃柔壓根不缺瓷磚,反正她又不裝修房子,可幾個妯娌還沒裝好,倒正好需要,忙使小彩魚去把她們叫回來,每家挑了四五種。

他的瓷磚有大中小各種型號,顏色多,花色也多,二三十張照片差點讓她們挑花了眼,嘴巴驚訝得能放下一個雞蛋!對於落後閉塞的大河口來說,這真是歐洲人的享受啊!

可她們買再多,對劉向前來說也隻是蚊子腿,他這次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黃柔和幺妹看他心不在焉,也能猜到。

果然,吃過晚飯,他終究還是沒忍住,跟著黃柔跑到書房,哼哼哧哧的說:“姐不夠地道,你們在蛇口開了那麼大個批發市場,也不跟我說一聲。”要不是他上個月去深圳給客戶送瓷磚,聽說蛇口碼頭開了個大市場,其中有他感興趣的建材市場,他跟著過去看熱鬨,聽見話事人一口大河口鄉音,看著又眼熟,他差點就錯過了這消息!

崔建黨聽說他是黃柔的朋友,忙客氣的招待了他一頓飯,又帶他在市場內參觀一下,當看見人來人往的建材市場時,他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幺妹家在這兒開了這麼大個建材市場,他還舍近求遠乾啥?可等他試探著開口的時候,崔建黨卻為難了,不是不想讓他進駐,而是建材市場的檔口早租完了!哪怕是他願意出雙倍三倍的租金,也沒人願意出去。

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坑他隻能厚著臉皮來求蘿卜地的主人。

黃柔為難了,“向前,不是我不想幫你,你的瓷磚這麼好,花色這麼多,進駐市場肯定是雙贏的事,可市場的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我也不在蛇口,不清楚還有沒空置的檔口……”見他目露失望,她又說:“這樣吧,我打個電話問問。”

倆人去了電話值班室,黃柔當著他的麵打了電話,崔建黨也是一樣的為難,已經租滿了他總不能把誰攆出去吧?隻能答應如果有人退租,第一時間通知他。

劉向前留下一堆禮物,失望而歸。

當然,他也知道這事確實不是他們不願幫忙,而是一個企業想要長遠發展就必須有一定的原則和底線,不能因為他跟他們關係親近就對彆的商家不公平。這樣的市場,他更有安全感,也更佩服。

當然,現在他們已經不止是“市場”了,而是公司,規模化正規化運營的公司了!

他在外頭找商機這幾年,大河口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曾經保守規矩的黃老師辭了鐵飯碗,當上自由詩人;曾經小小的供銷社主任,也成了陽城市副市長……就連小綠真,也長成頗有見識和膽略的大姑娘了!

這事黃柔真給他放心上了,每隔幾天都給崔建黨打電話詢問情況,可那邊是真沒人退出,她也有心無力。

“媽要不讓向前哥哥去溫州吧,溫州的建材市場還沒租滿呢。”

“可他廠長在佛山,去溫州怕他不願……”這不舍近求遠嘛。

“向前哥哥是很有野心的,他不可能隻在廣東打轉,以後一定會做到全國各地去,你就問問看唄?”崔綠真看人一向很準,她以前就覺著他不可能給人打工的。

黃柔當即給劉向前打電話,問他願不願去溫州?

劉向前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他現在那麼多庫存,隻要能賣出去,彆說去溫州,就是去東北他也願意!更何況,既然顧家敢把市場開到溫州去,那肯定就是看準了商機和潛力的,錯過了蛇口,他不想再錯過溫州!

跟著顧家的步調,絕對不會虧。這是他對黃柔的相信,當然準確來說是相信幺妹,因為他能看出來,這家裡很多事情做主的都是小綠真。

真是虎父無犬女啊!

這時候,誰還能想到顧學章和幺妹其實壓根沒有血緣關係呢?

***

七月底,崔綠真帶著春芽和小彩魚坐上開往北京的飛機,逛首都去咯!

幺妹飛來飛去已經習慣了,可春芽和小彩魚才第一次坐飛機呀,兩個人趴在舷窗旁,伸著脖子往外看,“飛啦飛啦,姐它飛啦!”

“雲彩,姐你看好多雲彩,咱們這是騰雲駕霧嘞!”

空中乘務員已經說過好幾次,讓她們乖乖坐好,可這倆小土妞,哪怕是坐好,綁好安全帶也要伸頭看,指指點點看啥都新鮮,都感慨說:“要早知道坐飛機這麼舒服,咱們該早點兒來坐的。”

春芽更財大氣粗些:“怕啥,趕明兒咱們坐著玩兒,想去哪兒去哪兒,不就幾百塊錢嘛!”

機上其他人紛紛側目,或是好奇,或是輕蔑的看她們一眼,真是小土妞,大言不慚。他們哪裡能想到,這三個小土妞其實已經是身價幾十萬的小富婆啦!

幺妹可沒她們那股新鮮勁兒,沒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飛機剛好落地,也沒啥行李,每人一個雙肩書包,背上就能瀟瀟灑灑走出機場。因為顧學章說了,行李太多怕她們顧不過來彼此,容易走丟,反正家裡又不差錢,要啥到了北京再買。

一出閘口,就聽見有人喊:“綠真,這兒。”

呀!

“胡峻哥你怎麼來了?不是說要去抓……嗎?”

幺妹跑過去,想要跳起來吊他胳膊上,才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小女孩了,隻站在兩步遠的距離,笑眯眯看著他。

圓溜溜的大眼睛,厚薄適中有點肉嘟嘟的嘴唇,鼻子上的駝峰讓人眼前一亮……真是個好漂亮的少女!

胡峻不好意思的彆開視線,綠真妹妹真的長大了。

“怎麼樣,餓了吧?”

“嗯呐。”

“走,先帶你們回家,再出來吃東西。”跟胡峻走一起,他永遠有他的主張和安排,不會像菲菲和麗芝,老問她“我們乾什麼”“我們去哪兒”,哪怕她征詢她們意見,她們也會把問題又踢回來。

再有主張的人,也想有人安排的感覺呀。

“菲菲呢?”

“她跟阿姨在家做飯等你們。”對於這倆能給他帶來體麵和自豪的兒女,胡雪峰現在挺舍得花錢的,給他們買房請保姆,過得比北京本地乾部家庭的孩子還輕鬆。

幾人下出租車,進了一個家屬院一樣的樓房,剛拐上四樓就聞見飯菜香味兒,一個穿紅格裙子的纖瘦女孩給他們開門。

立馬,“菲菲”“綠真”兩聲,兩個女孩就抱一起了,菲菲很快濕了眼眶,“綠真你怎麼才來呀,說好要經常來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