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吧,鬆尼電視機這樣的高檔貨,幺妹也不抱多大希望,覺著不可能一下就能賣出去多少,得讓人們意識到它的“好”後,才會漸漸打開銷路。
誰知,東北人民居然沒被它昂貴的價格嚇退,而是看中就直接掏錢,買!有的連紙盒子都不要了,直接扛回家去!還有的顧客據說是昨兒就提前從大慶來的,就為了搶台電視機!
這時候的東北人,錢不是錢。平時買台國產的還要搶票,搶到票還要排隊等貨,有時候多幾個關係戶插隊,排一年半載等不到電視機是常有的事兒……現在可好,幾千台電視機就在那兒擺著,看中趕緊走。
至於價格比百貨商店貴?跟排隊浪費的時間比起來,這點錢算啥!
崔綠真覺著,她真是一隻沒見過世麵的小地精,東北人的熱情,豪爽,大方,讓她一瞬間就愛上這個城市啦!
顧學章和黃柔專程從大河口來了一趟,親眼見證了這場讓人瞠目結舌的開業盛典,也被嚇到了。對東北的印象他們還停留在報紙上,親眼目睹之後……嗯,這真是全國繼深圳溫州以後最有潛力的城市!
看完開業盛典,顧學章請幾個戰友吃飯,幺妹和外公媽媽一起跟去湊熱鬨。他曾經的戰友比他晚幾年轉業,現在城裡都是各個職能部門的局長之類……當然,雖然轉業晚,轉的時候軍職不比顧學章低,可現在都沒他順遂。
主政一方的氣勢,是其他人所沒有的。
見他兒女雙全,妻子漂亮賢惠,連嶽父也是萬裡挑一的能乾,戰友們原本還為他抱不平的也服了。對,以顧團的能力如果不退伍的話前途是不可限量,可現在也不差呀,求仁得仁。
跟他們吃飯,一麵是聯絡戰友情誼,另一麵也是給打個招呼:哈爾濱電器市場是我開的,兄弟們有空照看一下。
畢竟,強龍難壓地頭蛇。
直到市場開起來,正式運轉了三天後,顧學章兩口子就先回大河口了。幺妹不願回去,她還沒玩夠呢!
每天揣上幾塊錢,背上小書包,姐妹幾個坐著公共汽車,在起點站和終點站之間來回閒逛,把大街小巷都逛遍了。這個夏天,除了幺妹,春芽和小彩魚都曬黑不止一圈,但都更快樂了!
有錢不止能買吃的,還能買見識,買快樂!
***
而在北京,胡峻踩過兩次點後,也沒發現那泳裝店老板娘有啥不對勁的地方,雖不說本本分分,但也是正常的生意人,作為一名秉公執法的人民警察,他不能因為不爽就為難人家。
甚至,他發現這老板娘壓根不知道綠真的真實年齡,也壓根沒想到未成年不能拍那種照片,算無心之失……當然,在胡峻這兒,這也算跟他結仇了。
要不是菲菲及時告訴他,小丫頭說不定就讓人鼓動著誤入歧途了。
崔綠真:“???”我的超模之路居然是誤入歧途?!
這不,老板娘違法亂紀是沒發現,可他發現,她請的兩名售貨員居然手腳不乾淨,故意亂喊價,中飽私囊。具體操作就是,同一件衣服對著不同的顧客喊價不一樣,精明的顧客她們喊得低,可看著老實巴交的好說話的,她們就把價格太高三分之一……多出來的錢,他親眼看見她們揣進了自己腰包。
這不是搶,也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偷,關鍵也沒苦主來報案,他本來不打算處理的,就當沒看見,給她吃點苦頭。
可一連觀察了幾天,幾乎每天都有這種情況,眼睜睜看著顧客上當,明明三塊錢的東西卻花出去四塊,而且都是老實人……憑啥老實人要吃虧啊!
他直接給工商管理局打電話,假裝是上當受騙的顧客,自稱在她們家買的東西比外頭貴一塊多錢……至於調查結果,他不關心。
***
而在東北,這天,樂不思蜀的姐妹仨逛完最後一條老街,咬著冒熱氣的冰棍兒巴巴的回到電器市場,忽然發現外公辦公室裡有人,而且還是幺妹熟悉的聲音。
“羅伯伯?”
羅德勝回頭,一臉絡腮胡跟張飛似的,不知道是胡子太茂盛了,還是真的勞累過度,幺妹覺著他半年不見的時間居然老了很多。
羅德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胡子,“又嚇到你了吧?”
他這次來東北,聽人說起哈爾濱開了個電器專賣市場,生意火爆,每天搶電視機的人從四麵八方湧來,黑土地上的人們可高興瘋了!他聽朋友說什麼“大河商貿公司”,老板是石蘭省的,這不就是顧家嘛?
來了一看,果然是幺妹外公,做得有模有樣。
幺妹搖頭,他苦笑著歎口氣,“我這半年東奔西走,也沒工夫打理唉……”
幺妹知道,他是在找她的妹妹。為了找妹妹,他愁得頭發胡子都白了,這麼大年紀愣是沒把家安下來,最近居然連眉毛也白了幾根,顯得整個麵容苦澀,滄桑……誒?
忽然,幺妹一愣,這眉眼怎麼覺著有點眼熟呢?好像是在彆的地方見過!
她的記性很好。
“對了伯伯,你的妹妹大概多大年紀?”
“三十二,比你媽還小點兒,如果不是走丟,現在都早該有兒有女了……我真是……”他狠狠地給自己腦門上拍了一把,那年要不是他帶妹妹出去逛廟會,又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這麼多年,我都記著她的模樣,她右邊眉毛裡有顆黑痣,我是左邊,我娘以前還說咱倆就是對稱……”
“黑痣?伯伯確定是右邊眉毛?”
“怎麼可能不確定呢?”他苦笑,那時候也沒條件照相,他這麼多年之所以不好找,就是因為沒個照片,任他形容千百遍,鼻子眼睛嘴巴怎麼樣,可彆人愣是聽不懂啊!
幺妹心頭猛跳,對上了!
“伯伯我……”
“你怎麼?”
幺妹咽了口唾沫,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伯伯已經失望太多次了,每當有人告訴他好像見過他說的人,他就會放下手裡的事天南海北跑過去,每次去的時候有多滿懷希望,回來的時候就有多失望。
她不能再讓他失望了,命運對這個男人已經夠殘忍,夠無情了!
“沒什麼伯伯。”
黃外公正好端著搪瓷茶杯進來,剛從市場視察回來,“你們說什麼?”
“沒什麼,伯伯你跟我外公聊天吧,我去打個電話。”
胡峻正埋頭書寫,他已經接受保送同校研究生資格了,再準備點資料就要辦理入讀手續,也怪忙的。忽然,師弟樂嗬嗬跑過來,說有電話找他。
“誰啊師哥,不夠意思啊,有對象也不說一聲。”
胡峻滿頭黑線,“去,彆胡說。”他以為還是那代麗芳打來的,都好幾年了,她時不時還會給他打電話。
不過,在他無數次拒絕和避而不見之下,她也死心了,早半年前最後一次打電話的時候說談上對象了……莫非是又沒死心?
胡峻真是頭大。
“師哥快接啊,一聽聲音就漂亮,啥時候帶出來讓咱們開開眼唄?”
胡峻無奈,接起電話,“喂?”
“大臭屁哥哥,是我崔綠真呀。”
胡峻的嘴角立馬翹起來,心裡那根弦鬆了,聲音也不由得溫柔下來,“嗯,什麼事?”
“我問你一個事,就是去年在上海那個女人,你見過的,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有沒有她的聯係方式?”
胡峻真是拿她沒辦法,“你知道的,為了保護她,我不能……”
“沒事的胡峻哥,我不會泄露的,那她籍貫哪兒,父母還在世嗎?”
這個,倒不算涉密,“籍貫四川,父母還在世,也不是親生的。”
幺妹眼睛一亮,“那她是被拐賣的嗎?以前是不是就咱們石蘭省的人?”
胡峻眉頭一皺,“你怎麼知道?”
他也是幫她找家人的時候才發現的,她居然也是石蘭人,但因為當年走失的時候太小,記憶不行,她已經忘了父母名字,隻記得那天是跟哥哥一起逛廟會。
幺妹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得厲害,“你問問她,她是不是跟哥哥逛廟會的時候走丟的,當年是不是四歲,她右邊眉毛裡是不是有顆黑痣?她哥哥是不是左邊眉毛跟她對稱的位置有痣?”
胡峻一愣,“你怎麼知道?”因為這些特征都是目前為止她還記得的不多的記憶了。
“因為我知道她哥哥是誰呀!”她得意的揚起了下巴,嘿嘿。
胡峻也愣了,“誰?”
***
羅德勝覺著,這幾天是他這一生裡最期待,最幸福的時刻,幸福到他坐著坐著就想掐自己一把,以此來證明這不是在做夢,他的妹妹真的找到了,小綠真說的好幾個特征都對上了,絕對不會有錯!
“小綠真,我妹妹她真……真的幫了警察大忙?”
“是的伯伯,現在警察在保護她,不能泄露太多她的信息,你也不能說出去哦。”
羅德勝拍拍胸脯,“放心。”
就算不是他的妹妹,隻是一個他也會讓這幾個字爛在心裡,更何況還是找了這麼多年的親妹妹,即使付出生命,他也要護她周全,誰也不可能傷害她。
“對了,那她那邊的父母對她好嗎?”
幺妹還真不知道,她知道分寸,太多細節胡峻哥不會告訴她的。這次來認親,也是胡峻哥陪著羅小妹來的。
“哼,反正不管好不好,那邊的父母我都不會放過,買孩子的跟賣孩子的一樣不得好死!”羅德勝把兩隻手指關節捏得卡擦作響,最近中藥店生意好起來,他也攢下幾萬塊錢了,到時候哪怕是用錢砸,也要砸到他們後悔!
如果還有剩的話,就給小妹,給她買個房子,申請個體戶執照,做點小生意,不圖養家糊口,就讓她有點事做。
“對了,你知道她結婚沒?有沒孩子?”
幺妹搖頭,她不打算把她跟那個壞分子的事告訴他,估計她也是被迫才跟那樣的人在一起,領沒領過證不知道,但現在她出賣了他,肯定他身邊很多人都在找她……過去的就過去吧,彆再加重伯伯的愧疚了。
羅德勝粗暴的揉了揉眼睛,兩隻銅鈴大眼紅得不像話,自從知道消息後他已經興奮得幾天沒睡覺了。
睡不著,躺下就想到妹妹,就在猜她現在什麼模樣,過得怎麼樣,有沒有結婚,有沒有生孩子,幾個孩子,都上幾年級了?如果有外甥或者外甥女,他應該準備幾份見麵禮?
想的實在是太多了,他腦袋裡像一堆發黴的燦爛的稻草,有種奇異的美好,讓他既興奮又難過,讓他說不出的複雜。
終於,他的夢就要實現了!
“來啦,伯伯,阿姨來啦。”幺妹開心得一顛一顛的出來。
“好好好,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這就,你看我這頭發還行吧?胡子不嚇人了吧?”
“不嚇人,跟年輕了十歲似的,伯伯就該把胡子刮乾淨,好看。”彆說,還真是五官端正,濃眉大眼國字臉高鼻梁,典型的這年代最受女性青睞的長相,不難看出年輕時候絕對是個好人材。
“伯伯以後也要把胡子刮乾淨,要穿最精神最時髦的服裝,當最……”話未說完,忽然有個女人迅速跑過來,遠遠的看著就是那天賣電子手表的女人。
她遠遠的跑過來,來到三米遠的地方忽然緊急刹住腳步,不願再往前,隻是呆愣愣的看著羅德勝,“你是……真是……”
“小妹。”男人紅著眼睛,哽咽著說。
一模一樣的嘴臉,一模一樣的眉眼,連黑痣也是一模一樣的,這不是他親妹妹是誰?
雖然,事實是她的眉眼已經不複當年的純真與稚嫩,她的皮膚也被歲月侵蝕得布滿皺紋,甚至以他的閱人能力,絕對能看出她眼神裡的世故與老練,可……無論變成什麼樣,這都是他的妹妹。
無論她變成什麼樣,他都心愛的妹妹。
羅小妹捂著嘴,“三哥?”
“哎,小妹,小妹,我是三哥。”
羅小妹衝過來,一把抱住羅德勝,“哥,三哥……嗚嗚嗚……我好想你們,爹和娘呢?他們還好嗎?”
“好,爹白內障看不見了,娘耳朵不好,也聽不大清了……”可饒是如此,他們對她的思念卻從未斷過,他們就是想要看見小閨女回來。
而這一天,終於來了。
羅小妹當年走失的時候實在是太小了,除了記得那天是跟哥哥逛廟會,彆的已經記不清了。而現在的父母,是她在外流浪很久,她自個兒也記不清是多久的時候,撿到她的好心人。
好心人是一對四川鐵路工人,把她帶回家也讀了幾年書,能有個住的地方,可惜他們家本已有兒有女,對她也沒多少感情投入,沒怎麼精心教養,導致她一個人野蠻生長,自然而然成了女混子,跟那壞分子四處流竄幾年,也沒領過證,就這麼不清不楚的姘居著,無兒無女。
羅德勝歎口氣,一時不知說什麼。
養父母說不好吧,至少把她撿回家,在糧食異常緊張的幾年也沒把她餓死。
可說好吧,她成年後的遭遇跟童年不幸和不受重視的收養家庭又脫不了乾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