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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苗告訴綠真, 深圳現在很多外資公司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1984年規模是以前所有數量的五倍之多!而外資公司推出了一個新鮮名詞——“股份認籌製”。

雖然,大河皮革廠一直以來都按“股份”分紅, 定期召開“股東大會”, 人均“股東”, 可那是幾個孩子開玩笑取的名頭,真正的股份製,才剛傳到深圳和上海。

而更重要的是——沒人買。

中外合資企業發行的股票,沒人有錢買, 或者說沒人敢買。一堆堆花花綠綠的人民幣換來幾張紙, 誰也不知道這玩意兒能乾啥, 雖然老板吹得天花亂墜,什麼“原始股”什麼“股息”什麼“債券”的,可它一不能當錢花, 二不能當票用, 萬一哪天企業倒閉了這就是一堆廢紙!

廢紙誰會要呢?

可為了鼓勵外商來華投資, 當地大型國營企業和機關事業單位都會要求員工購買,算是半強製性的,譬如買一百塊的股票, 單位給出五十塊, 自己隻用花五十塊。

可就算是五十塊, 被迫“買”到的人也苦大仇深,老大不樂意,寧願上黑市換成人民幣,哪怕隻換得到六十塊,也多的是人願意拿出去。

“姐姐的意思是……”

“我有同學在合資企業上班,他們員工價比對外發行價便宜, 咱們再從員工手裡買的話隻需要花一半的錢。”

崔綠真眼睛一亮,她從很多國外的政治經濟學書上看到過,雖說鴉片戰爭前後我國沒少受“股票”的毒害,可今時不同往日,沒必要還如避蛇蠍。她始終相信,任何東西都是雙刃劍,同一個盒子,用得好了就是聚寶盆,用不好那有可能是骨灰盒。

而股票交易這個大池子,就是一個“盒子”,是好是壞單看怎麼使用。“姐你看能不能這樣,我先研究一下,過幾天給你答複怎麼樣?”

“行,你儘快,要書的話我給你寄?”

“謝謝姐,我去經貿大學圖書館借。”

正巧元旦節放假,胡峻也難得有休息天,約上菲菲曹寶駿,四人去圖書館,她說關鍵詞和要求,其他三人就幫她找相關書籍。

可惜我國剛衝破資本主義國家封鎖沒多久,國內出版的經濟金融類專著鳳毛麟角,而且更多都是盲人摸象,以不成熟的市場為研究對象,得出的規律也不具有普遍性和適用性,她看了幾本就發現問題。

倒是胡峻細心,給她從報刊櫃裡找到幾份行業相關報紙,雖然不是最近半個月的,可經濟規律說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其中有個撰稿人綠真還有印象,就是去年報道“溫州模式”“珠三角模式”的記者,在經濟學領域屬於後起之秀。

她拿過來仔仔細細翻著看了兩遍,忽然茅塞頓開,在桌子上拍了一把,“好!”

周圍的同學立馬聞聲看過來,綠真抱歉的衝他們擺擺手,小聲而激動地說:“這就是市場經濟規律,股票在某些時候等價於貨幣……”

其他三人:“……”不懂,他們真的不懂。

綠真把報紙上看到的重點句子摘抄到筆記本上,“走吧。”

其他三人:“???”

綠真高興得一蹦一跳,走在最前頭,剛出圖書館就興奮地掛在胡峻胳膊上,“我們要發財啦!”

又黑又亮的眼睛仿佛有一層水光,眸子轉動間有種波光流轉的感覺,像兩顆深藏寶光的極品珍珠,第一眼看上去不是那麼起眼,可看著看著,忽然發現它的光芒是蘊藏在深處的……胡峻忽然想起她那串寶貝珍珠項鏈。

“喂你聽見沒,我,崔綠真,就要成為小富婆啦!”

胡峻寵溺的撫了撫她後腦勺,“怎麼發財?”

“我要買股票。”

胡峻雖然不怎麼關注經濟方麵的新聞,可他知道“股票”這玩意兒風險太大,收益跟風險是成正比的。“要不再慎重一下?”

“不用慎重,這次聽我的絕對沒錯。”一想到國營企業裡被強行攤派的股票指標,她就仿佛看到一堆堆冒光的金元寶,攤派給我吧,攤派給我吧,我要,我全要!

“大臭屁你現有多少錢?要不我幫你買成股票吧?”

胡峻想也沒想,“不買。”這是他自己攢的老婆本兒。

想到“老婆”,他耳朵根又悄悄紅了,也不看她,隻催後頭的菲菲和曹寶駿,“你們走快些,天冷,回去涮鍋子吃。”算是睜隻眼閉隻眼默許他們的關係了。

菲菲也難得看見哥哥沒為難曹寶駿,大手一揮,“綠真你要多少,我這兒有八千塊夠嗎?”

綠真猛點頭,“行,有多少你隻管拿出來,我保證不出三個月,給你翻個倍。”

當然,大家是不信的。

開玩笑,存銀行都沒這麼高利息,放高利貸也不敢說翻倍,小姑娘可真夠大膽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當然,事實證明,他們不久的將來要為這次輕視付出代價。

第二天,把自己賬戶上的二十九萬搜刮一空,再加菲菲的八千,曹寶駿的兩千,崔綠真帶上三十萬上銀行彙款去了。

春苗早聯係好那邊的“賣家”,原始股是真心便宜,一股才一塊錢,總共發行了八十萬股,單崔綠真一個人就買走了三十萬股,隻要再多一點點……嗯,她就能成為人家公司有話語權的大股東啦!

她能一次性籌到這麼多錢,還能一次性掏出來,這就是信任。春苗感動得不要不要的,就差拍胸脯保證,“妹放心,絕對不會讓你虧一分錢,虧了我賠你。”

崔綠真當然相信姐姐的能力,但其實也有心理準備的,“虧了就虧了吧姐,投資本來就有風險,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三十萬而已,咱們家公司的賬上比這還多呢!

過完元旦節,各高校開始期末考,綠真整天泡在圖書館,有時上胡峻辦公室蹭蹭暖氣,基本不再出校門,也沒想起來過問這事,心想哪怕是化學反應,也得有個反應時間不是?

直到半個月後,隻剩最後兩門沒考的時候,春苗的電話才打來——漲了!

原始股剛發行半個月,就漲了!

“妹你猜漲了多少?”春苗按耐不住激動,聲音顫抖。

“三分之一?”綠真來個高起點。

“你再猜。”

“莫非是一半?”

“你再猜。”春苗已經在憋笑了,她們家最聰明的妹妹喲,絕對想不到!

“莫非現在就翻倍啦?”綠真的聲音也顫抖了。

“對,當初一塊錢一股,現在市麵上已經炒到兩塊啦,昨天最新股價是兩塊一,妹啊你賺了個倍啦!”

“哇哦!”崔綠真高興的蹦躂起來,心頭狂跳,三十萬變成六十萬啦,六十萬誒!短短半個月時間居然就多出小三十萬來,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姐我沒做夢吧?”

以前覺著做皮包是暴利,現在才發現大錯特錯,炒股才是暴利中的暴利!她啥也沒乾,就能躺賺小三十萬!

平靜下情緒,春苗問啥時候幫她拋售換成現金,彙款到她戶頭上,這幾天公司沒啥事,她多的是時間出門幫她跑腿,順便還能給她寄點兒海貨,聽說她周末會去胡家做飯吃。

然而,綠真卻很肯定的說:“姐,我不賣,放著,我倒想看看它還能漲到多少去。”

“不賣?可市場行情不好說的,萬一哪天跌回去……這不白高興一場嗎?咱們乾這個,最重要是見好就收。”搞不好還會血本無歸,她再次重申,股票不像銀行存錢,銀行利率再低至少不會為負,本金是能保住的。

崔綠真挺起胸膛,“姐放心吧,我有預感,它還會漲。”而且是一路漲,因為現在看好中國市場的人太多了,改革開放的春風才剛吹沒幾年,還不到“見好就收”的地步,過早撤退那叫淺嘗輒止。

她小地精這次要率先當一次小富婆,她還想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讓家裡人看見她嘗到的甜頭,他們才會加入炒股大軍。她最近雖然沒過問持有股票的事兒,可她天天看報紙,又專門留意經濟版塊,發現不止甚至,上海也開始出現股票交易啦!

“妹,咱們讓家裡人也買吧?”春苗的想法與她不謀而合。

“除了國營企業,現在還有很多中外合資企業,咱們入股,把錢投進他們的股份公司裡,以後光吃乾股也能有不少收益,比存銀行掙得多。”春苗非常肯定的說,她就是搞財務的,對這類信息非常敏感。

想起什麼,綠真問:“那這跟胡叔叔在上海買股票認購證有什麼區彆呢?”

春苗頓了頓,“可以這麼理解,基本沒區彆。”

她想了一下,怕妹妹聽不懂,又進一步解釋道:“本質差不多,但他以前購買的是倒騰過幾手的,咱們國家還不允許流通的外國股,相當於是在灰色地帶行走。”

而現在的股票,是被國家法律承認的,能上市交易的。

崔綠真懂了,難怪她以前還疑惑,明明大陸境內沒聽說哪兒有股票交易市場,可胡雪峰的錢卻一千翻一萬,一萬翻十萬,短短七八年時間,一個小小的廠長,不貪汙不**還愣是成了全國各地置業、北京四合院隨便買的富翁……原來是以前留過洋,有人幫他在國外買股票啊!

胡雪峰的例子證明,這年代,乾個體是掙錢,可實業終究沒有股票來得快,來得瘋狂。

“咱們每家人至少能拿出二十萬,買了股票認購證就放著,等以後漲了賣出去,至少能掙一半。”當然,一半隻是春苗的保守估計,她怕說實話會被保守謹慎的家裡人認為是騙子。

崔綠真卻是相信姐姐的,在她的幻象裡,姐姐可是要掌管跨國公司的人喲!而且,她這躺賺的三十萬就是最好的證明,現在買股票絕對隻漲不跌。

不過,她想得更遠,“那掙到錢以後呢?”

春苗一愣,“掙到錢就有好日子過了呀。”

綠真搖頭,什麼算好日子?以前覺著能天天吃南瓜餅橘子罐頭喝麥乳精就是好日子,後來覺著能搬出“小麻雀”就是好日子,再後來覺著能帶領全家人致富乾個體就是好日子……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境地,她們對“好日子”的定義也完全不一樣了。

“姐,我想把咱們大河公司做大,做成涉足衣食住行行行業業的跨國大公司,大集團。”

“嗯?”春苗頓了頓,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說了,不知道現在提起來是為什麼。

“姐,一年之內掙到一千萬,咱們就開大公司,把咱們國家的東西賣給外國人,怎麼樣?”

一千萬……現在整個大河商貿公司賬上流動資金隻有三百三十多萬,半年之內流動資金翻三倍?不是資產翻三倍,而是流動資金,這……春苗艱難的咽了口口水,“這估計有難度。”

崔綠真想了想,小聲道:“那就,翻兩倍?”

“噗嗤……小丫頭你野心不小啊,多少人一輩子也掙不到你們家的零頭,你居然想一年時間就翻兩倍,咱們不如計劃計劃,怎麼去搶銀行唄?”

姐倆都笑起來,是啊,要放幾年前,誰敢想呢?

可現在,時代不同了,改革春風吹遍神州大地,隻要大膽的解放思想,足夠解放思想,多大的事兒都有可能成!

倆人說好,打算把公司賬上的錢分三批,一百萬不能動,以備批發市場擴建之需,一百萬去上海買股票,一百萬在深圳買。至於家裡人,每家拿出個二三十萬,湊湊也能有百來萬,去哪兒買都不成問題。

甚至,為了了解上海的情況,綠真還專門給春暉姐姐打了電話,她在第一代律師事務所工作一年後,考取了上海的政法大學碩士研究生,今年剛上研二,正是忙得腳下飛起的時候。

春暉接到妹妹的電話很意外,沒想到她也有買股票的想法!1984年開始,因日本新加坡經濟飛速發展,帶動整個亞洲地區的金融市場也是水漲船高,為了趕上亞洲發展的列車,上海灘時隔三十多年後再次開始發行股票,聽說消息剛放出來,已經有人蠢蠢欲動啦!

當然,這才元月中旬,距離正式發售還有一段時間,內陸地區的人們,還聽都沒聽說過呢。

“我正想春節時候告訴你們這個好消息呢,咋你消息比我還靈通?”

綠真得意的挺起胸膛,“我春苗姐說的!”躺賺三十萬的事她決定先不說,留到最後作殺手鐧。

春暉怔了怔,她跟春苗最近一次見麵是去年春節,作為崔家最大一個孫女,她現在基本掌管了四嬸家大河公司的財務,和黃外公一內一外,支撐著這個日漸嶄露頭角的民營企業……她一直以為,春苗姐大學畢業後會分配回陽城市,做個國營企業的財務什麼的,沒想到她居然不顧所有人反對,毅然決然跟當時還什麼也不是的四嬸一家乾起個體戶。

就是春暉媽,王二妹也沒說念叨,惋惜這丫頭心眼太實,記著四嬸的恩,要報答四嬸和幺妹情有可原,但也不至於搭上自個兒前程,放著好好的鐵飯碗不要啊!

可事實證明,她當初的選擇是對的,以大河公司現在的發展態勢,不出三年,陽城市沒有任何一家國營企業能與它匹敵!單說1984年全年,大河公司就是陽城市最大的納稅大戶,納稅額已經達到市煤礦的三分之一,市紡織廠的一半!

這可是沒有吃過任何實質性的政策紅利的民營企業啊!它的起家就是一趟深圳行,就是在蛇口碼頭買了塊地,跟每年享受幾百萬撥款的煤礦紡織廠比起來,這相當於是一個沒爹沒娘白手起家的年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