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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來了!

“爺爺,這樣的小故事你還有嗎?”

陳東陽指指掏東西的牆洞,“喏,裡頭都是,十幾年了,有些以前大集體時就寫的,後來買下廠子就給搬過來,孩兒媽常說我一農民搞得文化人似的,孔夫子搬家淨是書。”

崔綠真征得同意後,又掏了好幾遝出來,發現密密麻麻全是他創作的小故事,一篇散文或者詩歌都沒有,說明他是真心愛好寫故事的!

“你要喜歡就送你了,拿回去慢慢看,現在先吃飯。”陳東陽遞過去一雙“筷子”,是臨時砍的新鮮竹子劈的,有一股清新的竹子香味,還細心的磨圓了,一根竹刺也沒有。

而他自己那雙,則是隨便砍的,一看就是“粗製濫造”到極點的。

崔綠真十分感動,“哇哦,聞著就很香,奶奶以前一定很幸福!”

老爺子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啊,嘴巴不饒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他哽咽一聲,迅速生硬的轉移話題,“嘗嘗這是我用野菜炒的,也沒個蔥蒜,小炒味道肯定沒你家裡的好吃。”

崔綠真吃過很多種炒法,可用野菜卻是第一次,野菜也是她從未見過的,綠油油的,初入口有股淡淡的清苦味,可嚼吧嚼吧,忽然又多了股奇特的清香,估計是本地特有的某種植物。

“怎麼樣?”陳東陽十分期待的問她,仿佛一個急等父母誇讚的孩子。

“超好吃!”

老爺子哈哈大笑,這才開心的大快朵頤。

這頓飯可以說是崔綠真有生以來吃過最簡陋的一頓,“飯碗”是半片瓦,筷子是現砍的,桌子是塊大石頭,沒坐的地方隻能全程蹲著吃,可內心的滿足感卻是前所未有的,她覺得自己一定可以幫助陳東陽,幫助媽媽。

“爺爺,您有這麼多故事文稿的話,您願意出版嗎?讓更多的人看到您的故事,還能讓您賺稿費。”

她咽了口野菜,怕他以為自己是故意貼錢幫他,繼續道:“到時候您就可以憑自己勞動成果掙錢。”

彆說,陳東陽還有點心動,一開始搞故事創作不就是這麼想的嗎?那時候兒子還小,他就尋思著村辦糖廠工資不高,而且有越來越低的趨勢,不如做點副業掙口吃的。可那幾年沒電,又五天一大會,三天一小會的開,他一個星期也隻能創作出一篇,又怕被人舉報,尤其寫的還是“鬼怪”故事,怕讓人說是封建主義複辟,一直不敢投出去。

後來,寫故事就成了他的調劑心情的重要手段,不管有沒人看,每天都寫。

這麼多年,至少攢下來三四千萬字的稿子,有的是寫在信簽紙上,有的是垃圾堆裡撿的廢報紙,有的是小孩用過的寫字本……

崔綠真粗略估計,這樣的小故事至少有上千篇。

“爺爺您等著,我明天給您好消息。”太陽落山,她告辭,順便觀察村裡形勢,發現真的一切正常,跟北京城周邊其他的幾百個村子一模一樣,雖然貧窮落後,但都很善良。

還有一點,她沒聞見那股怪味兒。

晚上,她撥通了家裡電話,“媽你不是想要給詩社轉型嘛,你想不想辦一個故事彙總的專刊?”

黃柔一愣,隨著文盲率不斷降低,整個國家文字的人數成指數增加,現在的平頭老百姓都喜歡讀點什麼。可太深澀的專業文稿他們讀不懂,太套話的報紙也看膩了,“故事”卻是每一個年齡段讀者都喜歡的!

短故事比好,因為它耗時短,趣味性強,對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讀者特彆“友好”。

以後,看短故事將成為一個文化趨勢,越新奇越好,文字越樸實越好……如果提前在大家都沒反應過來之前辦一個這樣的“故事彙總”專刊,大河詩社就走在了時代前沿。

綠真小嘴叭叭叭的勸著,黃柔也在筆記本上“唰唰唰”的寫著,頻頻點頭,閨女的點子可真多。就連小湯圓抱著她的腿搖晃,她也沒時間管。

“以後倒是可以提前兩三個月征稿,可剛開始這幾期咱們上哪兒準備這麼多小故事啊?”

綠真神秘一笑,“媽媽放心,我下星期給你把稿件送到家。”

“你哪兒來的?”

“媽媽先彆管,到時候就知道啦。”

閨女能打飛滴回來,黃柔比誰都高興,不管就不管,反正她主意大。剛要掛電話,小湯圓急壞了,“媽媽媽媽,你快告訴姐姐。”

“嗯?告訴她什麼?”

“我想她啦,讓她幫我帶好吃的回來,嗯……還有,還有我過生日的時候她會回來嗎?我把最大塊的生日蛋糕給她留著。”

崔綠真隔著電話線聽見,“好嘞!你們好好在家,我回去給你們過生日喲!”

言歸正傳,黃柔道:“綠真,聽你爸說楊旅長最近重感冒了挺長時間,他也沒時間上北京,你要有空可以去看看老人家。”

沒一會兒,小湯圓就把“姐姐要回來給我過生日”的消息傳得眾人皆知了,小丫頭高興得小辮子一跳一跳的,距離生日還一個月呢,就拿出小本本,給她的好朋友們挨家挨戶打電話……當然,因為顧家條件今非昔比,她能交到的好朋友除了蘇家溝一帶的鄰居,又多了許多市裡各部門一把手家的孩子。

在政治圈裡,小孩子的圈子,有時候就代表著大人的圈子。

這丫頭雖然沒姐姐和弟弟的聰慧,但她小小年紀情商就很出眾,不用大人教,她就知道什麼人能當朋友,什麼人隻能是同學。

本來,顧學章挺不想委屈她的,可家裡真沒人跟她說過任何一個字,全都是她自己“感覺”出來的,他話到嘴邊又忍回去,本來她沒這個意思的,大人一插手反倒變成那個意思了。算了算了,反正家裡啥也不缺,隻要她快樂就行。

***

胡峻最近又忙案子去了,崔綠真過了一個星期,帶上滿手的東西,來到製藥廠家屬小區,沒考上大學的時候爸爸就帶她來拜訪過田家,這麼多年過去,田家一家三口搬到了新買的彆墅區,這裡隻有楊旅長住了。

不是女兒女婿不孝順,是他覺著這兒老小區,熱鬨,每天出門散步都有固定的夥伴,固定的臭棋簍子,不像彆墅區,除了馬路就是房子,年紀大了就喜歡熱鬨。

反正啊,田恬出國了,他也不需要再照顧外孫女,確實需要安享晚年啦。

綠真到的時候,剛好在樓底桂花樹下遇到正“殺”得頭破血流的楊旅長。

老爺子是小區裡出了名的臭棋簍子,有技術的都怕他,如避蛇蠍,跟他一樣臭的,倒是每次都能玩得不亦樂乎,憑綠真經驗,她來看他,十次有九次都在這兒。

今兒也是一來一個準。

“爺爺這都幾點了,你還不回家吃飯嗎?”

“綠真來了?正好你來幫我看看,我要怎麼將他軍?快。”老爺子急得不要不要的,也沒空回答她的問題。

“老楊你可拉倒吧,你孫女的棋比你還臭,我記著她小時候就不愛下棋,怎麼去了美國還學會了?”

綠真這才反應過來,大家說的是田恬,“爺爺我不是田恬,我叫崔綠真。”說著反手一招,就把老大爺給製服了。

眾人拍著大腿,直呼精彩,觀棋的人就說難怪看著不像,昨天他老伴兒看見田恬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欲言又止。

綠真卻忽然眼睛一亮,“田恬回來啦?”

其他人神情不大自然,嗯嗯啊啊著說家裡飯熟了,溜了。

綠真實在是覺著奇怪,“爺爺,你們家田恬啥時候回來的?”

楊旅長垂頭喪氣,“害,彆提了,還不如不回來呢,都快把我心臟病氣出來了。”

綠真忙問怎麼了,楊旅長欲言又止,“算了,你自己上去看吧。”收著棋盤棋子,老人家是既高興,又鬱悶,剛才好容易贏了一局的好心情也沒了。

掏出鑰匙,剛打開門,綠真就被屋裡巨大的音樂聲給嚇到了,難怪樓底下就聽見,她還以為是誰家來客人招待呢。關鍵吧,這歌詞一般人還聽不懂,是“嘰嘰呱呱”的英文!

聲嘶力竭的嘶吼,不知道還以為是吵架呢。

綠真對這種“音樂形式”一點兒也不陌生,當年陳靜家兒子辦酒席就有這麼位大歌星去呢,好像叫安傑,在年輕人裡特有名,她聽班上男生說過。

隻不過,她是真心欣賞不起來,太吵了。

楊旅長耳朵都快震聾了,血壓飆升,腳底都快站不穩了,指著沙發上兩個黑漆漆的家夥:“綠真快把它關掉。”

綠真剛進屋就注意到了,那是兩個音響,外公去年去美國的時候給她帶回來兩隻過,說那邊的青少年都喜歡用它們聽音樂,能把聲音放大很多倍。可惜她也不愛聽太聒噪的,帶回來沒用過幾次,倒是黃衛紅拿去改裝後,每次開員工大會的時候,“領導”發言就方便多了。

她循著記憶,按下開關,屋裡終於安靜了。

“哦賣糕的!爺爺你又關我音響……”臥室裡,走出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黑黃黑黃的皮膚,纖瘦而富有力量感的四肢,關鍵吧,她還“衣衫不整”!

上半身是樓底下膀爺們專屬的坎肩褂褂,隻不過大爺們是白色和紅色,她的是黑色,一抬手還能看見胳肢窩和大半個胸脯,如果沒看錯的話,她還沒穿胸.罩……下半身是一條牛仔短褲,那長度比膀爺們的大褲衩還短,把屁股蛋兒繃得緊緊的……大腿和胳膊就這麼明晃晃的露在外麵。

難怪,提起她,樓底下的大爺們欲言又止,一向開明的楊旅長也有苦難言。就是在自個兒臥室裡,這年代的女孩子也不好意思這麼穿。

楊旅長重重地咳了一聲,“田恬快把衣服穿上,還記得這是誰嗎?”真是沒眼看啊,他個老頭子眼睛都不知道該放哪兒好。

再看看人家崔綠真,白襯衫解放褲運動鞋,兩根辮子又黑又亮,咋就那麼賞心悅目呢?

田恬捋了捋一頭短發,“哦賣糕的,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崔綠真總覺著那聲“賣糕的”有種莫名的喜感,她外語是典型的啞巴英語,考試能拿高分,開口卻能讓人跪那種。

“我是崔綠真呀,小名幺妹,你去過我們家的,就在石蘭省陽城市大河口鄉。”她齜出一口大白牙,期待的看著她。

田恬愣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衝過來一把抱住綠真,“啪啪”兩下親在她臉頰上。

崔綠真:“???”傻眼了。

很快,她才反應過來,這是美國人的社交禮儀?表示喜歡的,高興的意思吧。

在田恬一堆中英文夾雜的話語裡,綠真聽出來,她還是以前那個她,挑食,嬌氣,不過開朗了很多,十分健談,說起她的校園生活那真是滔滔不絕。

田家條件好,又在北京,接收到的信息比大河口多,比大河口先進,田恬才十五歲就被送出國留學了,算起來她已經在美國待了六年了,難怪說話方式和生活習慣都西化得多。

她在美國是住在當地的寄宿家庭裡,那個家庭是典型的美國中產,彆墅大院子小汽車拉布拉多,還有三個孩子,最大的已經是華爾街精英,最小的還在上初中,田恬過去跟老二差不多年紀,自然而然的交上了朋友。

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價值觀形成最為關鍵的時期,父母家人離得又遠,她的當地朋友同學才是她人生的“導師”,所以穿成這樣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也是楊旅長雖然看不爽,卻不忍心說她的原因。

當初送她出去,他要是再堅持反對一下,也就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麵,他現在可是恨死閨女女婿了,洋人有什麼好?說好的師夷長技以製夷呢?啥也沒學會,反倒染了一身資本主義的壞毛病!

這不,聽她意思,晚上還要去什麼地下舞廳聽個什麼歌星唱歌,老爺子頭皮發緊,溫聲道:“田恬啊,你看綠真來一趟也不容易,今晚你就在家陪她怎麼樣?”

田恬其實也挺喜歡崔綠真的,她出去得早,在國內朋友本就不多,現在回來大家看她不像“正經人”,都有意疏遠,隻有崔綠真一點兒也不嫌棄她的離經叛道,還很關心她。

要知道,她在國外這麼多年,遇到的黃種人都不怎麼友好,白種人也不怎麼樣,她變成這樣也是形式所迫,想要融入當地人的圈子,就得先跟彆人一樣啊!

她真的很孤獨,好容易放假回來,家裡人全都不理解她,隻會怪她“不成體統”“丟人現眼”,可誰關心過她為什麼變成這樣呢?

崔綠真,眼前的女孩,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巴特……那個歌星隻有今晚在那兒唱,錯過了我就聽不到了……”

老爺子不以為然,大手一揮,“來,外公給你錢,想要啥磁帶買不著?”

“哎呀外公,現場版的不一樣,更何況他是我愛豆。”

楊旅長是位老牌革命戰士,在他看來都是聽歌沒啥不一樣,啥愛豆愛瓜的,那都是小屁孩想要跑出去的借口。

雙方僵持不下,綠真隻得調停道:“這樣吧爺爺,晚上我陪田恬去,完事再把她送回家,您看怎麼樣?”反正她開著胡峻的車,去哪兒都方便。

楊旅長這才鬆口氣,學章的閨女他自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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