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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

“有什麼?”菲菲眨巴眨巴大眼睛, 緊張兮兮,總感覺好朋友又要放大招啦。

“秋蘭的妹妹秋萍呀。”

幾人一愣,除了胡峻, 其他人都知道秋萍,這不是大河口鼎鼎有名的“傳奇人物”嘛?才上了幾個月初中就考上縣高中, 又從升學率一直不怎麼樣的縣高中考上南方工業大學,這可是全國最好的工業大學啊!

當然,張秋萍的聲名赫赫, 還得益於她的“好爸爸”張愛國同誌。這位前公社主任, 在仕途夭折後,沉默了一段時間, 後來得益於鄉鎮企業局的成立,他靠著所剩不多的人脈關係拿到了一筆貸款, 在陽城市內當起了包工頭,借著改革春風也賺了不少錢。

隻不過吧,錢途能比得上仕途?

尤其是看著當年自己的跑腿小弟一個個成了鄉長副鄉長, 時不時還給他甩臉色,這位與鄉長之位一步之遙的張愛國同誌, 心裡實在是鬱悶,不得勁啊!

恰在此時,小閨女秋萍考上南方工業大學的消息傳來,他立馬提上一堆好吃好喝的上嶽父家, 想要跟小閨女重歸於好。當然,要是能再順便把前妻哄過來,那就更美了。

黃英憑著吃苦耐勞、解放思想、毫無創新的精神,在大河皮革廠當上裁縫車間主任啦,每個月工資二百多, 年終獎金還有一千塊,就這樣的收入,大河口鄉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有錢了,自信了,穿上時髦衣服,燙上一頭時髦卷發,那是又時髦又年輕,追求她的二婚男人多的是。

他想得挺美,以為妻子和閨女還跟以前一樣等著他回心轉意呢,結果張秋萍毫不客氣,一把將他所有東西扔出門,他賴著不走,動不動就說她的撫養權是歸他的……秋萍可真夠絕的,當場跑派出所報案去了,告他非法闖入,拐賣婦女,告他耍流氓。

閨女告老子,這在十裡八鄉都是前無古人的,張家父女倆想不出名都不行。

“秋萍學習好,又在廣東上大學,是理工科的好苗子,讓她去學美國人的技術,那真是找對人啦!”綠真興奮的說。

其他人一頓,忙不迭點頭,顧學章還說:“行,你跟她說,她要不願的話我跟她媽商量。”

“放心吧爸爸,秋萍肯定願意。”她上次就說以後畢業想回皮革廠工作,她報這個專業就是為了報答她們的恩情,小姑娘說到做到。當然,讓堂堂南方工業大學的高材生在大河皮革廠打工,她們也乾不出。

現在找她,正合適!而且,綠真想好了,辦廠就去珠三角。

“啥?”

“那豈不是還要買地?”菲菲再次嚇得吐舌頭,“綠真啊,東陽山那五十畝不是還沒用完嘛,又買,哪來的錢啊?”

“借唄。”

菲菲偷偷看了顧學章一眼,弱弱的說,“去哪兒借呀?”她知道好友這幾個月已經把能借錢的人都借了個遍,名義上批發市場遍布全國,可誰能想到她的好朋友實際上卻四處借錢,拆東牆補西牆呢?

有錢人的日子,其實一點兒也不瀟灑,產業倒是遍布全國了,可手裡沒幾個流動的錢,要有個三長兩短急用,還不一定能拿出來呢。

綠真看了看爸爸,“我想找銀行貸款。”

彆問她為啥不把股市裡的錢取出來,一方麵是她覺著最近兩年股市肯定還會漲,現在取出來不劃算。另一方麵,她算過一筆賬,銀行貸款利息比股市盈利低多了,以極低的代價就能使用彆人的錢,為啥不用呢?

皮革廠開工至今,還從沒用過貸款,每次缺錢都是幾個股東勒緊褲腰帶東拚西湊,因為大家都覺著欠錢不好,尤其是欠銀行的錢。

“我覺著欠銀行比欠親戚朋友方便,不用差人情,不用商量,反正到期就還唄,不到期想怎麼瀟灑怎麼瀟灑,沒心理負擔。”

說得倒是挺有道理,可菲菲還是覺著太冒進了,借一大筆錢去美國學一個沒啥用處的技術,再投身一個全新的一無所知的行業……她理解不了。

但菲菲這姑娘有個優點——無論懂不懂,理不理解,永遠無條件支持好朋友!

顧學章想了想,“回去我跟市農商銀行的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專門拿出一筆資金,鼓勵個體戶辦廠。”農商銀行是剛成立的銀行,業務量沒有信用社和其他國有銀行大,省得他們發愁每個季度的貸款額度都用不完。

“對了,小綠真,你猜我今兒在大會堂看見誰了?”見他們說完正事兒,王秘書忽然問。

綠真現在滿腦子都是辦貸款,南下買地,送四人出國培訓的事兒,哪裡有心思猜,隻是禮貌性的答應:“我猜不到呀王叔叔,你直接告訴我吧。”

“我今兒陪書記在咱們石蘭廳裡用餐,看見一個穿工作服戴廚師帽的女孩,眉眼之間跟你挺像,還以為看錯了呢,結果她居然真跟你爸說話了!”王秘書咂吧咂吧嘴,“我才知道她居然是咱們石蘭廳的大廚師,還那麼年輕嘞……”

綠真一愣,趕緊看向爸爸。

“對,就是友娣。”顧學章也證實了。

“噢耶!我友娣姐姐要當國宴大師了嗎?”

“國宴大師她年齡還不到,但現在已經是主廚了。”

說曹操曹操到,第二天,因為知道顧學章就要結束會議回陽城了,友娣專門請了半天假過來。二十九歲的友娣一頭男生短發,個子高高瘦瘦,雖然還是小時候的單眼皮,可眼裡的自信和神采,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咋了妹,不認識你姐了?”

“認識,姐你咋這麼長時間不來找我玩兒。”雖然都在北京,可為了做好元旦前後外國元首訪華的宴會準備,友娣這半年都在閉關集訓,確實好久沒出來了。

她這次還帶了自製的玫瑰醬,給綠真蘸饅頭吃的,還有一罐糖漬金桔,給她當零嘴兒。

崔家的女孩們,除了春苗都還沒對象,可崔家人跟其他農村父母不一樣,他們不催婚。為啥?

用林巧珍的話說:總覺著現在的男孩都配不上她們。

作為一名妥妥的“大齡”適婚女青年,友娣在天天大魚大肉隨便吃的全國最好的食堂,居然一點兒也沒長胖?綠真覺著,友娣姐姐的自製力真的非常棒,如果是她,早胖成球了都!

回想當年,友娣姐姐可是全家最愛偷嘴吃的人呀,三四歲的小地精經常撞見她悄咪咪偷雞蛋和烙餅,每次被發現,友娣都會分她一點點,讓她保密,不許告訴奶奶。

這大概就是變化吧,長大了,大家都懂事啦。

***

顧學章回到陽城,猶豫了兩天,還是把閨女跟小峻處對象的事告訴妻子,可把黃柔嚇得夠嗆,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防著李思齊的時候,誰能想到她就跟胡峻看上眼了?

但經過最初的錯愕後,她比丈夫想得開,閨女大了談戀愛是天經地義的事兒,而且她放心綠真,相信她能自己拿主意,自己把事情解決好。

她現在的《大河故事》辦得風生水起,短短幾個月時間,訂閱量高歌猛進,已經成為繼幾大官媒報刊外訂閱最多的刊物,一個月裡有大半時間都在外省跑業務,連兩個小的都沒時間管。

不過,“我咋覺著你年輕了呢?”

顧學章抹了抹鼻子和嘴角,他倒是沒照過鏡子,可自從北京回來,單位同事都這麼說,他還以為大家是說奉承話。

“真的嗎?”

“真的,不信你自個兒看。”黃柔把鏡子遞給他。

顧學章左看右看,以他鋼鐵直男的眼光,愣是看不出哪兒有變化。不過,心裡卻知道,隻要願意,他就能微弱的感受到綠真的情緒,這算是一種意識上的關聯,隻有非人類才有。

這麼多年同在一個屋簷下,他已經發現綠真的與眾不同之處,隻是一直沒說破,就像妻子也沒把他的身份告訴閨女一樣……就當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吧。

接下來幾天,處理完一個星期積壓下的工作,他開始往農商銀行跑。當然,以他的身份不必親自登門,隻需要掛個電話就行,行長和書記會準時來他辦公室報道。

可他不想這樣,就要上銀行看看去,順便了解一下他們的工作現場。

也沒叫其他人,顧學章一個人,出了市政府,沿著陽城市最寬闊的馬路由北向南,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裡。這樣的日子,要是能帶上一家人,爬爬山,散散步,釣釣魚……就好了。

可這樣愜意的日子,他已經許多年沒體會過了,身上的擔子一年比一年重,很多時候總覺著力不從心,尋思著自己要是再年輕七歲八歲的,精力和體力允許,他就能做更多事,讓陽城市再上一個新台階……這種遺憾每每在夜深人靜時帶來兩聲歎息。

可現在不一樣,他覺著渾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氣,舟車勞頓回來,整個人一點疲累的感覺也沒有,還去打了半小時籃球。這種充沛、活力,是他最近三年最欠缺的。

再等等吧,等閨女回來,一家人回牛屎溝去住幾天,老房子還在,打掃一下,爬爬山,砍砍柴,吃幾頓自給自足的飯……城市化進程加快的同時,他越發懷念原始的農村生活。

來到銀行門口,因為沒業務,工作人員閒散的靠在凳子上吹牛,東家常西家短拉著,見他進去,隻是抬了抬眼睛。

顧學章走過去,“同誌,我想谘詢一下你們有沒有……”

話未說完,那女同誌就大聲說:“沒有沒有,上彆家去,咱們這兒不貸款。”

因為他穿著呢子大衣黑皮鞋,平頭一絲不苟,人又高高瘦瘦的,工作人員把他當學人做生意的退伍軍人了。這年代可真是什麼人都想乾個體啊,也不看看自個兒能耐。

她們啊,見得多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顧學章一愣,他還沒遇到態度這麼差的工作人員,怎麼說也算國有銀行,服務群眾的。他把臉一板,“同誌,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為人民服務的態度不該是這樣。”

女人白眼一翻,嘴裡吐出的瓜子皮兒剛好飛到顧學章皮鞋跟前,“那我該咋樣?你教我?”

其他人看著,也是笑嘻嘻的,不勸阻,也不火上澆油,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當然,顧學章長得好,中年婦女們就當欣賞美男,尤其是看著美男被為難,心裡還說不出的順溜。

顧學章怔了怔,再環顧大堂一圈,地上有瓜子殼,有擤過鼻涕的衛生紙,垃圾桶不遠處還有一圈在逃的蘋果皮……哪怕是普通家庭,也沒這麼差的衛生條件,更何況還是公共場所!

這棟銀行前年籌蓋的時候,批複文件是他簽的字,為了這棟陽城市最高的六層樓建築,他還好好研究過,他們的主體結構、外牆、內部裝飾,每一分錢都是國家的,人民的,原以為拿到這麼大筆錢的供養,她們能懂得感恩,並時刻準備回饋……顧學章眸光幽深的看了她們一眼,“林建平在哪兒?”

“什麼林建……哎喲,你找咱們行長乾啥?”女人終於沒再吐瓜子皮兒了。

不是她良心發現,不是她慧眼識珠認出眼前的人,她隻是磕得嘴巴乾,開始削梨子了。

顧學章臉色難看至極,心情簡直像臘月的冰天雪地,又像夏日裡烤火爐,“林建平呢?”

“行長,有人找你。”門口進來的一行男人,被工作人員叫住,待看清顧學章的臉時,立刻馬蜂似的湧過來,“書記,書記怎麼來了?”

“書記快請坐下,還愣著乾啥?趕緊招呼顧書記啊!”

幾個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麼顧書記,莫非是省裡支行來的?卻哪裡知道,眼前的英俊男人就是給她們撥錢蓋下大樓的□□!畢竟,這時候沒有市級電視台,市級報紙也半死不活,底層員工沒見過□□的臉也算正常。

顧學章麵不改色,嘴上卻笑道:“林行長好大的譜,這農商行咱們普通老百姓可進不起。”

林建平嚇得額頭冷汗直冒,這是誰啊?這是石蘭省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在全國那都是掛得上號的人物,發起火來六親不認,無論在哪個單位讓他發現有問題的一把手二把手,那都是說撤就撤啊!

陽城市之所以能這麼風清氣正,幾乎是零貪腐,就是因為有他在。

看見一地的瓜子殼果皮紙屑,林建平還有啥不懂的?自己手底下這群老娘們,平時偷奸耍滑扯皮也就算了,現在居然把顧書記給得罪了,這簡直是要他的命啊!

“愣著乾啥,眼睛瞎了沒看見地上垃圾嗎?”

“你,王小紅,你是來上班還是來吃東西養老的?”

“不許笑,還有你,楊紅菊,你那張大嘴巴子不說長道短就不行了是吧?”

一群婦女連忙散開,拿掃把的,倒垃圾的,擦桌子的……好不勤快。

顧學章臉色依然難看,他想不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存在這樣的蛀蟲單位!

“顧書記咱們上辦公室?”林建平腆著臉,戰戰兢兢。

顧學章還就偏不走,一屁股坐板凳上,“我倒要看看,花了咱們七十萬財政款蓋起來的單位,到底有多威風。”

以林建平為首的一群中年人,嚇得直咽唾沫,親娘老子啊,顧書記生氣了啊!彆看他年紀輕輕,可手腕卻是老乾部也沒有的,大家立馬也不上樓了,就把凳子一圈圍起來,個個低垂著腦袋,縮著手,就像等著老師批評的學生。

顧學章的情緒平複不少,他直截了當問:“你們還有貸款額度嗎?”

“有有有,今年的還有五百多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