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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者的顧學章,既有同齡人沒有的衝勁,又有年輕人缺乏的沉穩與“老謀深算”,沒幾天,省裡批示下來了:同意他組建陽城市油氣公司,沒人可以從省石油公司調……當然,他是不會要省裡的人的。

為啥?

當年那不送禮就辦不成事的總經理還在呢,這麼多年依然屹立不倒就說明這個係統的**墮落達到什麼程度了,這樣的蛀蟲要是在陽城,十個八個都早讓他卸了。

新公司的負責人是他指派的物資局二把手,就是當年給他當秘書的小夥子,現在也才三十五六,精力充沛,敢闖敢乾。又從市裡各部門抽調幾名他早就看好的作風優良、負責擔當的人協助,統籌組建事宜。

這不,外頭又在傳,這位“不自量力”得□□用人隻用自己的娣係,還是娣係裡的年輕人,大家戲稱一名乾部在陽城市一旦過了四十歲,在顧學章這兒就沒政治前途了。

當然,這隻是一小撮人的非議,更多的則是對他的欽佩,他的鐵麵無私,他的兩袖清風,都是為了老百姓能得到更好的生活,這是讓其他人羨慕的魄力!

顧學章可沒時間,也沒心思在意彆人是怎麼想的,他想起閨女送出去的蔡明亮和張秋萍,受到啟發後連夜讓油氣公司的人來,安排他們準備一下,兵分三路,一路去四川,一路去貴州,不惜花重金聘請有高原地帶開采油氣經驗的一線工人和工程師,哪怕人家不願來,隻是來一個月兩個月也行。

另一路則去幾個全國有名的石油學校,大四學生不是準備實習了嘛,就招一批大學生來,能吃苦的,負責任的,乾得好畢業就能留下。他們單位跟全國有名的幾大油田比起來確實是名不見經傳,主動願意來的沒幾個,但至少拚拚湊湊篩選一番,帶回來四十多人。

對於一個公司來說,這點人數太少了。

恰在此時,牛屎溝聽說消息的村民都來了,上顧家打聽啥時候能開采石油,他們也能去幫忙……當然,包括顧學章在內,誰也沒想到,在牛屎溝轄區內開采要給村民補償的事兒,大家想的都是能近水樓台先得月,能有份臨時工的工作補貼家用就阿彌陀佛了。

這幾年,牛屎溝在黑皮西瓜和荷蘭豆的帶動下,整個村子人均收入比工人還高,北京工人一年總收入才一千六,他們居然達到了兩千塊!這簡直是不敢想的!

而他們,在擺脫了張愛國的“剝削”和胡作非為後,居然創造了這樣一個奇跡!

光憑這一條,顧學章就打心眼裡佩服他們,再一次召開千人討論大會,提出對牛屎溝農民“以工代賠”的建議,與其給他們大筆的一次性賠償費用,不如給他們安排工作,反正油氣公司正缺工人。

幾乎是毫無疑議的,他的提議全票通過,大家摩拳擦掌,都在等著看效果。組建陽城市有史以來第一個油氣公司,這是具有時代意義的一件事!

因為這麼一耽擱,綠真等不及,因為發生一件大事兒,她套在美國股市裡的錢更拿不出來了。

1986年1月28日,美國航天飛機“挑戰者”號在卡納維拉爾角升空七十三秒之後迅速解體,七名宇航員全部遇難,堪稱人類航天史上悲壯一幕【1】……美國股市又血崩了。

田恬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心情愧疚到無以複加。綠真彆無他法,隻能繼續貸款,正好胡峻的師娘就在銀行工作,聽胡峻說了對象現在的難處,師娘很感興趣,當麵跟綠真聊了聊,知道她確實是個乾實業的優秀民營企業家,現在土地和廠長都在東陽村,跑不了……就算跑了,也還有幾十家批發市場在,當即答應給她想辦法。

一百萬在這年代人眼裡是不敢企及的天文數字,可在銀行高層的眼裡,也就是賬上的數字,放著它一分錢沒有,可貸出去哪怕一天,那也是有利息的!

拿到貸款那天,綠真高興得抱著胡峻轉圈圈,她居然在北京貸到款啦!她其實去谘詢過很多次,對方以她戶口不在這兒,鄉鎮企業注冊地在陽城為由,拒貸。

“沒想到師娘一出手,這事就成了,胡小峻你師娘這麼厲害你怎麼不早說啊?”

胡峻摸摸她後腦勺,傻,以前我要說你會接受嗎?你可是最驕傲最勇敢的小姑娘啊。

大二的課程比大一又重了不少,因為綠真去過美國,他們係裡又多了一項日常——打聽美國到底怎麼樣,外頭傳聞的自由民主新世界是真的嗎?

當然,公安大學的年輕人,心性堅定,羨慕沒有,大多數是好奇,當聽到綠真客觀的轉述時,又恨得牙癢癢,“呸,哪兒都有他們!”

為啥這麼說,事情還得從去年說起。

去年,有一對美國人,沃倫夫婦,申請對長江進行首次漂流。這是一對有豐富漂流經驗,有齊全的漂流設備和資金的美國人,美國媒體將他們漂流長江的計劃稱為“人類對地球的最後一次征服”【2】。

漂流是一項極限運動,本來知道的人不多,真正稱得上“愛好”的更加少之又少,可這並不代表咱們國家的人乾不了!

“中國人的長江,應當由中國人完成首漂!”這句口號曾在各大報紙上喧囂了幾個月,直到說這話的人獨自駕著“龍的傳人”號橡皮船在金沙江遇難……

9月,《長歌祭壯士》第一次詳細記錄了他的漂流遇險,刺痛了國人在這年代下特有的敏感的自尊心,這篇重磅報道引得一百多家媒體轉載。國人們反問:“龍的傳人,難道就隻一個堯茂書?”【3】

國人的漂流熱情被徹底激發。

準確來說,是愛國主義熱潮,空前高漲。所有人都想搶在美國人之前,完成母親河首漂,前前後後一共組建了無數支漂流隊伍,綠真同係的兩個男同學也在其中,不過,很不幸的,都沒到宜賓就……犧牲了。

怎麼說呢,崔綠真作為地精,她是知道河流的險惡的,可她勸再多,沒人聽啊。

所以,年輕人們現在提起美國人,心裡就不痛快。

崔綠真也不例外,甚至因為見得多,她比他們還不痛快,更因為李思齊居然瞞著師傅師娘,私自組隊,準備今年五月沱沱河解凍就下水漂流!

崔綠真氣都快氣死了,她比誰都清楚大自然的力量,美國媒體的“征服”在她看來就是用詞不當,不知天高地厚,人類與自然隻能和諧共處,誰也彆想征服誰,主宰誰。

甚至,在這條母親河上,人類根本一無所知!

大家愛國情緒高漲她能理解,可她覺著需要量力而行,不能一味的意氣用事。沃倫夫婦那是漂流過亞馬遜河、尼羅河的,李思齊組的隊漂流過啥?就是一群熱血運動員,在公園裡劃劃船而已。

綠真每次打電話都會囑咐他,可以先從小江小河開始,多練幾年,等經驗和裝備上來了,再去長江也不遲。可李思齊就跟中邪了一樣,嬉皮笑臉,插科打諢,氣得綠真摔電話。

這時候的年輕人們,他們熱血,他們冒險,他們熱愛祖國,他們勇往直前……他們也讓人心疼。

隨著五月的臨近,綠真做了好幾次噩夢,夢見李思齊為首的十八名運動員在上遊翻船,被湍急的水流卷到岸邊,有時候是虎跳峽,有時候是她在圖書館地理文史資料上也查不到的地方……人們對長江的水文記載太少了。

而讓綠真想不通的是,外公和爸爸居然都讚成李思齊的行為,甚至主動拿出二十萬給他們從美國買進口的漂流設備,給他們準備保暖禦寒的遊泳衣、速乾衣、救生圈、壓縮餅乾、醫學急救藥品。

在崔綠真心裡,外公和爸爸都是很正統很古板的政界人士,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保守。

這麼保守的老人家,居然主動願意助他一臂之力,不不不,不是一臂之力,是鼎力相助,掏二十萬的時候那可是眼睛不帶眨的啊!要知道,外公和爸爸,桌上掉粒米都要撿起來吃乾淨,一套上千的高級西裝都舍不得做的人,讚助他們的冒險活動卻這麼大手筆。

最讓她想不通的是,胡峻那麼謹慎,心細如發的“老”刑警,居然也說願意給他們提供救援服務,幫他們對接長江沿岸的搜救隊,同時也要貢獻出他為數不多的工資……綠真嚴重懷疑,這幾個男人的腦袋瓜是不是秀逗了!

可惜,她環顧一周,沒人支持她。

大家都覺著,在這時候快美國人一步是全體國人的心願和期盼,不止李思齊組隊,各個省份的熱血男兒們,女兒們,都紛紛組隊,準備下水。

體育主管部門壓根攔不住這麼多偷偷摸摸的自發組織起來的青年,報紙上每天都在呼籲,可沒用。崔綠真就像一個傻子似的振臂高呼,沒人理她,甚至覺著她膽小怕事不愛國……可真是愁懷她了。

但再怎麼愁,工作還是得繼續,張秋萍幾人結束培訓,又在美國買好設備,親眼看著她們的設備交付,裝船,幾人才乘飛機回來。綠真正巧去上海有事,就到上海接他們了。

隨著越來越多的國人有錢走出國門,也有越來越多的外國人前來旅遊、學習,國外航班出口處人山人海,綠真聽著廣播說他們飛機落地了,趕緊擠過去,站在最前排。

她要好生看看她未來的技術骨乾們!

也不知道是人太擠,還是怎麼著,綠真的頭發被人拉扯了幾下,痛得她回頭一看,是一個六七十歲老頭兒……脖子上駕著個小孩。

見她回頭,小男孩還故意“略略略”吐舌頭,綠真滿心滿眼都是秋萍幾人,也沒計較。

可沒一會兒,頭皮一痛,綠真確定,她的頭發是被人強行用力拽的,而拽她的人就是小屁孩——他手上還有兩根斷頭發呢。

自己洗頭梳頭都很小心嗬護的頭發,居然讓他活生生拽下兩根來!崔綠真生氣了,她回頭,看著老人,“爺爺,你們家孩子拽到我頭發了。”

老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嘴裡嘰裡咕嚕用本地話罵了句啥,熊孩子愈發得意的衝她吐舌頭,就差在臉上寫“有本事你打我”了。

綠真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她也算見過很多小孩子的,王玉明湯圓橄欖八斤和八斤弟弟,靜靜阿姨家的……可像他真的熊而不自知的還是第一次。

她用嘴型說:討厭鬼。

小孩看出來了,坐老人肩上又踢又鬨,用本地話告狀,大意是她罵他討厭鬼,老人果然把白眼一翻,用普通話說:“我看你是個姑娘,清清秀秀,怎麼說話這麼惡毒,父母沒教育過你尊老愛幼?”

綠真本來是不愛跟人吵架的,從小到大幾乎沒吵過架,但不代表她不會。罵人,誰還怕誰似的?

“爺爺你和你們家小孩今天出門沒刷牙吧?”

其他人紛紛看過來,老人老臉漲紅,“胡說什麼。”

“不然嘴巴怎麼這麼臭呀?”

其他人哄堂大笑,綠真不是第一個被熊孩子抓頭發的,其他女同胞是被他抓得受不了,又不好翻臉,這才自動避開的。此時聽見小姑娘懟他們,她們恨不得拍手叫好。

“你!”老人氣得險些一口氣沒上來,身子踉蹌,其他人嚇得趕緊躲開,惹不起。

老人把熊孩子放下地,扶著牆喘氣,嘴裡罵罵咧咧,綠真也沒理他,你罵就你罵唄,反正本地精不會少塊肉。

其他圍觀的人終究看不過意,紛紛勸老人罵兩句得了,人一小姑娘也是有自尊心的,也是尊老愛幼不跟他計較,讓他彆上綱上線喋喋不休。

得吧,老頭轉頭就是一句國罵:“小癟三你說誰喋喋不休得理不饒人呢?”

其他人:“……”行吧,您老不嫌累就繼續罵吧,大家都是來接親友的,犯不著為他破壞好心情。

他隻顧著罵,卻哪裡發現他的熊寶貝“不小心”踩在植物上,滑了個屁股落地,還沒來得及張開嘴吧嚎呢,又讓幾片巨大的樹葉子“劈裡啪啦”一陣亂打,抽得兩邊臉頰又紅又腫,他用手去擋,手也紅了,腫得像發麵饅頭,連脖子耳朵都腫了。

等彆人提醒他的時候,他已經認不出他的熊寶貝啦!

老頭兒哭天搶地賴彆人打了他孩子,可其他人都說是他自個兒調皮去薅人家植物,過敏了。這不,樹葉都讓他薅爛了好幾片,他想鬨,人家機場還要讓他賠錢呢!

老頭兒坐地上耍賴,不願起來,也不許工作人員把他的熊寶貝送醫,篤定要訛一筆,不然就去找美國記者,讓記者報道社會主義國家的機場是怎麼虐待老百姓的,還是兒童和老人!一點兒人道主義也不講!

其他人:“???”

綠真第一次遇到耍賴耍得這麼……嗯,國際範的。

她正好奇機場工作人員會如何處置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了一聲“爸”,老頭兒立馬腰不酸腿不疼了,一骨碌爬起來,“欸,這兒,這兒!”

旅客出來了。

綠真瞟了一眼,見一個戴著帽子的女人,看不清臉,但看身形很像亞裔,挽著一個頭發胡子花白大腹便便的白人老頭兒過來,女人明顯想要快跑過來,可白人老頭兒太老太胖了,估計在美國出門都要坐輪椅的,隻能將就著他,慢慢的,一步三挪的過來。

而在他們身後,還跟著個高高帥帥的亞洲人長相男孩,外頭衝鋒衣裡頭格子襯衣牛仔褲耐克鞋,跟她年初在美國看見的青少年差不多打扮。

因為男孩個子高,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頭發很黑,眼睛很大,眼尾稍稍下垂,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是在那兒見過。

但綠真可以肯定,她在美國沒見過這個少年,如果見過的話肯定會有印象。那莫非是在國內見過的?

她往他們身後絡繹不絕的進港人群裡掃,沒看見秋萍和蔡明亮,隻是聽見身後老頭兒屁顛屁顛跑上去迎接那對男女。

“誒回來啦,這是我姑爺吧?姑爺可真……真……”想誇“英俊”,不沾邊,想誇“年輕有為”也不年輕了,老頭兒一張老嘴居然卡殼了。

圍觀者神情扭曲,也不知道是誰沒憋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其他人紛紛大笑出聲,姑爺年紀比老丈人還大,這可是第一次見啊!

那白人老頭也不知道他們笑什麼,嘰裡呱啦問女人,女人非常耐心的跟他解釋……不過,以綠真的耳力和英語聽力水平,她聽出來了,女人說中國人很歡迎他,中國人很喜歡美國人。

崔綠真:“……”這是欺負老頭兒聽不懂中文哪!

耍賴老頭兒卻惱羞成怒,驕傲的揚起一顆乾瘦的頭顱,“這我女婿怎麼了?我女兒出息,能嫁給美國人拿綠卡,你們有這本事嗎?一個個酸不拉幾的!”

綠真恍然,哦,原來是又一樁涉外婚姻啊,通過結婚改變命運的國人。隻是可惜了,以她的眼光看,這女人也就比媽媽大幾歲,風韻猶存,看樣子也是讀過書的,在咱們國家啥樣的男人找不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