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祉未行多遠,便遠遠瞧見路邊柳樹陰影下,有一身影蜷縮著。
那青衣碧裳的模樣,正似青鱗。
他即刻喚停了息雨,降下身去。
青鱗裹著單薄的衣物縮在樹下,環抱著膝蓋。
冬日夜雨,他又穿的單薄,更是多打了幾個寒顫。
卻仍未曾從夢中蘇醒。
淩祉透支靈力,為他注入些許溫暖。
青鱗仿佛感受到了,便是舒展了絞在一處的五官。
淩祉立在原處,隻靜悄悄地看著他。
他的眼眉容和,並不似畫像上那般意氣風發。
可偏生就是哪裡都一模一樣。
就連那顆淚痣,都不偏不倚地恰好燒在他心頭上。
他環抱著自己的包裹,隨著夜風翻了個身。
猛地睜開了雙眼。
他眼中還有迷茫,可瞧見淩祉的一瞬間。
身上的緊張便被依賴取締。
他張了張嘴,小心翼翼地道:“淩……淩峰主?”
淩祉方才收了為他添溫的靈氣:“叫我淩祉便好。”
青鱗揚起頭,眯著眼睛對他笑道:“淩祉。”
淩祉麵色一滯,卻是下意識地回首。
可他身後,空空如也。
他揉了揉額角,硬生生地問道:“你怎得下山了?”
青鱗窘然道:“無上仙門本不該容我這一個半妖在的,隻遙天真人人好,可我不能與他平添麻煩。況且——”
他眨了下眼睛,直直望著淩祉又道:“我也不想讓你為難。”
淩祉指尖一緊,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
半晌未曾言語。
許久,他才道:“先在坪洲府尋個落腳地吧,這幾日我與……我尚有要務在身。”
青鱗乖巧點頭。
“公子,您在瞧什麼?”
蕭雲諫穩住自己被駭到的身形,輕咳一聲掩飾窘迫。
他抽回時不時落在窗外的目光——
那外麵,正是他與淩祉分彆的地方。
淩祉便是頭也不回地去尋他所愛。
撇下自己這個替身在原地不知所措。
曾經是自己不願讓這份情為外人所知。
可現下卻是悔意頓上心頭。
若是自己當年順從了,行了那道侶大典。
是否一切皆有不同?
可……似乎又並無什麼不同。
即便是行了大典,也並不能改變他為人替身這一事實。
蕭雲諫慘然一笑,眼眸中更是黯淡了幾分。
減翠瞧他模樣,便隻顧著點茶,再也不多說一句。
蕭雲諫倒是惶惶開口:“減翠姑娘,你說那蛇妖殺負心之人。可……何為負心之人?”
淩祉是。
他亦然。
他何不是那個負心寡情之人?
便是從前的千分萬般不好,如今都報應在了自己身上。
至那一刹那,他便是想著——
若他能矮下身去,對著淩祉委屈求全。
可還有一分生機?
蕭雲諫舔了舔乾澀的唇角,道:“罷了罷了,我倒有些口渴。”
減翠忙不迭地咽下欲脫口而出的話語,為他送上了一杯茶水。
蕭雲諫一飲而儘。
最後再瞧了一眼窗外,似是在對自己,又是對著減翠道:“你回去吧,他不會來了。”
萬家燈火息。
待到翌日清晨,蕭雲諫揉著發脹的眼窩醒來。
他不過倚著窗棱睡了兩個時辰。
餘下的,便是一闔眼夢中淩祉的身影。
他將發絲篦得一絲不苟,露出潔白的一張麵龐來。
眼中雖是仍有不甘,卻比昨夜多了幾分光亮。
他理了理衣袂,緩緩下樓來。
此時正是滿芳樓最冷情的時候,隻鴇母坐在空無一人的廳中打著瞌睡。
見他下來,立馬迎上來道:“蕭小公子,昨日可休憩得好?”
“嗯。”蕭雲諫又落了兩塊靈石在鴇母掌心,“隻有些餓了,幫我尋些吃食過來吧。”
鴇母眉開目笑地接了靈石,道:“我們滿芳樓可沒有好吃食,不過對麵雲和樓,卻是近日多了道菜品。”
“是何菜品?”
“奴聽聞,便是將那幼豕[1]腰眼上的肉活生生地剜下來,大火烹調。隻是奴沒甚銀兩,還未曾嘗過。”
鴇母一副垂涎欲滴的做派。
蕭雲諫卻是驚異非常。
這不正合了昨夜減翠的話語?
腰側剜肉,烹調入味。
他隻覺一陣反胃。
但仍需得強撐著身子去對麵的雲和樓瞧上一瞧。
快步踏入雲和樓,他便揚聲對店小二道:“將雲和樓的肉眼上一份!”
店小二忙著對他哈腰賠禮:“這位客官,當真不好意思。小店的肉眼一日並不多,近日最後一例,便是那桌客人要了——”
蕭雲諫沿著小二手指方向看過去。
便見正是淩祉與青鱗。
淩祉臉上掛著許許多多自己從前才能得見的笑意。
正撿了一塊肉眼擱在青鱗的白玉碟中。
蕭雲諫未曾多想,便躍了過去,揮手打翻了青鱗的白玉碟。
哐當——
碟子落地四分五裂。
青鱗被嚇得有些魂不附體。
淩祉的靈氣瞬間便朝著自己逼近而來。
他沒有防備,直直被打在了胸口。
踉蹌幾步,噗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