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諫抬眼看向夢境中的月亮,一輪清明中,卻是透露出點點紅光。
可卻沒人察覺到不對勁兒。
隻是因著他們生來,這月亮便長成這副模樣罷了。
這夢境中的人,皆如泡影,隻這一世命局罷了。
蕭雲諫歎了口氣。
其實作為神祇,他也不過一世命局。
那下凡曆劫的時刻,也稱得上是一場真的夢。
他駐足於一家金碧輝煌的酒家之前。
掌櫃見他二人官服,立馬迎了上來,道:“今兒兩位北司的官爺,怎得得空來我們這坐坐?”
淩祉應了一聲。
蕭雲諫便自顧自地尋個地方準備坐下。
他還未曾挨著那鏤花椅子,淩祉便先他一步用自己的衣袖撣了撣其上的灰塵。
而後,又道:“雲諫,坐吧。”
蕭雲諫哼了一聲:“我一直同你說我不記得了,你便不用再做多這些無所謂的事了。”
這話倒是從前淩祉說給自己的,如今一字不差的,竟是又還了回去。
淩祉臉色劇變,不知是否該不該坐在蕭雲諫身側。
他有幾分怪異,如今蕭雲諫是怎得知曉這句話語。
可是想來,也並無什麼怪異。
從前自己如何覺得的,如今蕭雲諫便是如數奉還罷了。
他自嘲地垂下了頭。
蕭雲諫又怎會真的拿失憶來搪塞他呢?
掌櫃瞧著他們倒有些稀奇——
這穿玄金色的淩祉,怎麼瞧著也比那穿青的蕭雲諫,官位要高。
怎得如今卻是反過來了,倒是淩祉事事看著蕭雲諫臉色呢?
淩祉卻也不氣餒。
從前在無上仙門時候,他也是這般過來的。
那時蕭雲諫也是待自己冷冷淡淡,可到底……
回憶太過沉痛。
淩祉便開口對著掌櫃道:“兩壺屠蘇酒,暖了再送上來。”
夏夜的蟬鳴響徹耳畔,蕭雲諫隨手扇了幾下,道:“這麼燥熱的天氣,應當叫上幾盞冷酒來吃吃。”
淩祉柔聲勸慰道:“冷酒吃了對你身子不好,你從前總是會一宿睡不著覺的。”
蕭雲諫哦了一聲。
卻也如此。
但現在的他不是不記得了嗎?
說來又有何用。
乾脆伸手喚了老板,直直地要上了一壺冷酒。
盛夏炎熱,他便預備著驅動神力給自己造出微風陣陣來納涼。
可待他緒起神力,卻陡然察覺自己自己連一絲風都操縱不了了。
——“這夢境,將我的神力封了。”
淩祉也道:“方才我一路行來,卻並未曾見過什麼神廟,亦或供奉。向來這夢境中,所有人皆不信鬼神之說。甚至於,這裡根本就不存六界。”
蕭雲諫收了那乘涼心思,就著掌櫃方送來的溫酒灌了一口。
繼而又道:“夢境本就消耗巨大,這般也算是省了許多事。”
幾杯冷酒下肚,倒是叫蕭雲諫平靜幾分,周身也沒那麼燥熱了。
他撐著下頜,目光隨性地掃過酒樓中的人。
即便神力被剝去,他的五感照舊強於旁人。
自然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就連夢境當中,都是如此現實。
這高門闊戶的酒家,入眼皆是豪門顯貴。
不多時,便見有一穿金戴銀之人端了酒壺到他們桌上推杯換盞:“淩大人,您怎得有空今日來此了?我依稀記得您從前,是向來不愛來的。”
淩祉輕抿了一口,不慌不忙地道:“小酌怡情。”
那人忙舔著臉應道:“正是、正是。”
轉過頭,橫眉冷眼地又瞪了蕭雲諫一下,皺皺眉頭道:“這該是你坐的地方嗎?”
蕭雲諫自己坐了首位。
倒不如說是淩祉讓了首位與他坐。
他起了身,卻被淩祉按住了手臂,溫和而又鄭重地道:“不必,是我許的。”
蕭雲諫將淩祉的手指從自己的腕上推了下去,抿著一張似笑非笑的麵容道:“這位大人說的無錯,我本就不該坐在此處。”
他甫一起身,那人便帶著滿身珠翠金銀的,去攙扶淩祉換到了主位,又磨蹭著在他身邊落座。
淩祉望向蕭雲諫。
蕭雲諫卻是自顧自地瞧著指尖,立於一側。
他倒是更開心幾分,終是不用自己應著淩祉的話語了。
他揉了揉額角,倚在一旁的雕花柱子上。
支著耳朵又聽到一旁有人議論紛紛——
“你聽說了嗎?小皇子中的毒,和先頭毒死幼帝的那個,是同一種毒呢!”
“可是之前不是說,是女皇陛下為了謀朝篡位,才狠心殺了自己的弟弟嗎?難不成……她還能狠心再殺死自己的兒子?況且,虎毒焉不食子。”
“誰知道呢……難不成是女皇陛下做公主時候的駙馬爺,還是那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之後便嘈嘈雜雜,什麼都聽不見了。
蕭雲諫眉眼絞成個川字——
怎得除去女皇、小皇子、攝政王,而今又多了個幼帝與前駙馬。
這其中彎彎繞繞,還得他脫下這身官服再去問詢。
他本欲直截了當地離開,卻又聽聞淩祉喚了一聲“阿諫”。
他怔在原地,片刻之後才回了頭。
淩祉臉色平和,眼眸中卻多了幾分迷蒙。
蕭雲諫望向他手邊酒杯,竟是被那人勸著下了肚許多。
他還未歎氣,便又聽淩祉喃喃自語:“阿諫,我錯了……阿諫,你回來吧……”
他的腳步一頓,就這般環著手臂靜悄悄地瞧著淩祉。
淩祉眼角駝紅,目色迷離中卻又存著幾分清明,目不轉睛地望向蕭雲諫的方向。
而一旁那穿金戴銀之人,卻是嘴裡念念有詞,緊緊扒住淩祉不放:“淩大人、淩大哥……我王虎,以後願意為了你而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說罷,還要往自己的酒杯裡倒酒。
蕭雲諫蹙著眉頭嫌棄那渾身酒味的王虎,作勢便往旁邊退了一步。
他喚來掌櫃的,問道:“你可知這王虎住於何處?”
掌櫃點頭,他便又道:“差個人送他回去吧。”
他瞅了王虎一眼,不過思索片刻,乾脆利落地又當著眾人的麵,將他身上掛著的金銀玉石擼了幾塊下來,道:
“行,現下再送回去的好。”
“若他明日相問,就說是他自己喝醉了酒,非要將這些物件兒送他大哥淩祉,順便叫他來北司一趟。”
“哦對了,今日淩大人的酒錢,也算在王虎頭上,不必找我要了。”
掌櫃被他這雅致清雋,但又粗俗如土匪般的動作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