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諫心中一蕩。
隻又迅速反駁道:“淩大人,你又唐突了。”
淩祉微微垂頭,漆黑的眼眸凝視著自己。
如同一張空白的畫作,逐漸將自己印了上去。
其實想來,淩祉的執念始於自己在東海之濱的相救。
那畫中人也的的確確就是自己罷了。
他們之間的關聯,早便已經糾葛在一起。
分不出誰對誰錯了。
可蕭雲諫總是憶起,從前驕傲被人踩在腳下,碾了粉碎。
那便是他最痛徹心扉、不忍回首的往昔。
他又怎能……輕言諒解?
況且,他與淩祉早便不是同路人,也合該值此之時分道揚鑣。
他心中落定,便是抬眸直視著淩祉的眼睛。
他眼底半分情愫皆無,餘下的隻有冰冰涼涼,映不出淩祉身影的黑眸。
他隨意地說道:“卻也關心。”
——“不過關心,是因著你也許並不知曉,在這夢境中死亡,你並不能脫離回到現實當中。你還需得在此遊蕩數十年,直到這夢境主人的離去。”
他動了腳步,向著福寧殿裡走去。
卻陡然被淩祉擒住了手腕。
淩祉的手指纖長,一圈竟是將他整個手腕握在其中。
他皺皺眉頭,有些惱怒道:“你要作甚!”
淩祉眼底仍是灼灼,唇角上翹了幾分:“是關心便好,那便是好的……”
蕭雲諫怒目道:“你是有疾嗎?若是有疾,我叫人幫你宣太醫,犯不著與我在這裡癡癡纏纏!”
他使勁兒甩開了淩祉的手。
竟是將自己帶的一個踉蹌,險些要一頭栽去。
他如今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神君,不過是這命中的一個凡人罷了。
淩祉忙上前去,扶住他的身子,說道:“小心。”
蕭雲諫推開依靠過來的熱度,晃悠間,卻是叫蕭雲諫揣在懷中的玉環掉了出來。
叮當落地的響動,引得二人皆是看去——
蕭雲諫略有難堪,如此這般,不正是將他哄騙淩祉一事暴露無遺了嗎?
淩祉卻隻是怔怔神,彎腰拾起了那玉環,掂在指尖看了良久。
他如黑瀑般的青絲撩過蕭雲諫的右手手背。
瘙癢得感覺瞬間竄入了蕭雲諫的心房。
蕭雲諫慌了一瞬,急忙抽回右手,用左手抓撓了幾下。
他深吸一口氣,陡然想到,其實淩祉早就應該發現了玉環是假的,隻是之前未曾尋到興師問罪的機會罷了。
可未曾想到,淩祉竟然左右端倪了幾眼,說道:“這物件兒倒是做的與那夢神所贈玉環極像,你從何處尋來?”
一個台階明明白白地擱在蕭雲諫的麵前。
是淩祉予他的溫柔。
還是予的從前的蕭雲諫?
他弄不清楚。
也當真沒打算弄清楚。
他從淩祉手中接過了那玉環,又塞回了衣袖之間藏好。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便好。
他理了理衣角,閒庭闊步地朝著福寧殿裡去。
乳母急匆匆地迎了出來,滿目歉意地道:“蕭大人,白日裡是我們的不對,我代他們向您賠罪。如今小皇子不吃不喝,總是喊著要您陪他戲耍,我們當真無奈,才報了陛下去。”
她說話間,顧錚也跨著小短腿跑了出來。
他一見到蕭雲諫,便撲了一上去,用細細又短短的小手臂,一把環住了蕭雲諫的大腿。
他揚著頭看向蕭雲諫,眨巴著眼睛叫了一聲。
蕭雲諫沒聽清他喚的是什麼,隻是有些窘然。
他從未觸碰過這般幼小的孩童,又嬌弱得仿佛一碰就要破碎。
手足無措。
淩祉卻是上前來,蹲下身去,輕輕環住顧錚,讓他身子的大半部分重量倚在自己身上。
方才解了蕭雲諫的燃眉之急。
淩祉目光落在他處,隻是輕聲說道:“你剛入無上仙門之時,比他大不了多少。蕭氏一族乃大族,更是將你嬌養得性子桀驁。可你生得太過好看,粉雕玉琢得如同一個瓷娃娃一般,誰人見了都心生歡喜。”
尤其是我。
他緩緩吐出這些往事,眼底裡儘是靨足。
好似那般美好的回憶,是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美夢。
蕭雲諫深吸了一口氣,唯恐嚇到柔弱的顧錚:“那是他。”
淩祉執拗地說:“你說過的,他也是你的一部分。”
蕭雲諫氣惱,又道:“可我忘卻了!”
“總會想起來的——”淩祉抬眼直直地看向他,“總會有朝一日,想起來的。”
好的與不好的。
那些個曾經快活的日子,加之自己對他造成的所有傷害。
皆會回來。
即便知曉,蕭雲諫若是真的記得——
恐怕依著他的性子,定會將自己千刀萬剮。
可他早已不在意!
他隻要蕭雲諫記得他,永永遠遠地記得他。
那便足夠了。
乳母聽不懂淩祉話中的彎彎繞繞,便隻多瞧了幾眼。
顧錚這回揉揉肚皮,自己吵吵嚷嚷著說起了餓。
蕭雲諫從未想過,他好好的一屆神君。
來時以為是修補夢境裂痕,可進來了才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