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諫冷冰冰的一句話,如同一記冰錐一般,直戳進了淩祉胸膛。
可他卻並沒停下,又是哼了一聲,語調平平靜靜地道:“同他很像?應該有八分吧,我依稀記得,那張臉也是我親手捏的。”
“刻意沒有全像,不過也是神似了。”
他稀鬆平常地吐了這些話來,回憶中卻不過將淩祉仍當作那一味良藥罷了。
尋了石墩子坐下,他原想要同淩祉所說之話,卻因著自己突如其來的惡言惡語,而變了味道。
淩祉愣愣地停在原地,淩霄的白花吹落在他肩膀。
他心如刀絞,斂下眼眸,輕聲辯駁道:“你……與他,本就是一,又何來替身一說?”
蕭雲諫無所謂地咧咧嘴:“可那時候,他不還是做了我的替身。”
他抬眸看向淩祉,眼眸中沒有半分不快亦或者太過欣喜的神色。
隻這般平平淡淡的,才是最令人心酸、心塞。
明明從來就沒有那個他。
可唯有此般,更能傷人戳心。
淩祉啞然。
他說得卻是千真萬確。
是自己將凡塵的蕭雲諫,視作自己救命恩人的替身——
才有的如今局麵。
他指尖發麻,冷得如同一塊冰。
可……又如何及得上,那時候阿諫的心寒呢?
那時候阿諫明明知道自己是個替身。
可卻仍為了自己那一丁點的心軟,而奮不顧身。
他又該有多難過、多痛苦?
那時候,他選擇丟棄這份記憶,又是做了多大的努力?
淩祉不知道。
他久久無法言語。
一聲歎息也裹著夏風,吹散了。
蕭雲諫輕咳一聲,雙手交叉擱在石桌上,搖了搖頭。
方才道:“不論旁的,我隻問你,你可知五毒心?”
淩祉方才緩了神色,躊躇片刻,仍是坐於蕭雲諫的麵前。
他頷首道:“曉得。”
“五毒心為——貪、嗔、癡、慢、疑五種心。這五心皆備,便造惡業。”
“貪者最多,又分五類。財、色、名、食、睡,是最容易將人束縛的歡喜之境。”
“嗔便為生氣,恰好與貪相反,遇不喜則更烈。”
“癡為不明事理、不辨是非;慢是傲慢;而疑……則是猜忌。”
“你怎得……陡然提起這五毒心來?”
是否,自己的貪心太過了頭。
已是破了極限而去,蕭雲諫才這般要點醒自己?
可是……
他所貪妄的,唯有蕭雲諫一人罷了。
想來,先頭在無上仙門之時,若想修無情道,便先要摒棄這五毒心。
他與遙天真人的大師姐,便是其中之一。
蕭雲諫盯著那石桌上刻繪的圖案,道:“不過在想,這夢境,到底能將人的貪心放到多大罷了。”
他瞥向淩祉,卻是勾唇一笑,予了片刻的好顏色來。
淩祉搖頭:“心中所思最甚,便是這夢中所要最多吧。不過……這夢境會放大人的欲望,可是真的?”
蕭雲諫亦不窘迫,隻隨口說道:“我未同你說過?”
“未曾。”
“倒是我忘卻了。”
他坦然一笑,眼角彎起,眼底那枚淚痣是勾魂奪命的紅。
“淩祉。”他又喚道。
淩祉忙抬眼,正正好好四目相接。
隻不過淩祉眼中有他,他眼中儘是空明。
他又道:“你在夢境當中,對我的癡纏,也是受了夢境的影響。便是……莫要做了。”
“不是這般。”淩祉心酸得要命,卻沒再辯駁。
他心中知曉不是便不是。
他從未曾受到過這夢境一絲一毫的影響。
那時候在九重天上,他便已是魔根深種。
他是魔,是自己親手擇了墮魔。
可蕭雲諫卻是她從始至終的執念與心魔。
蕭雲諫隨意瞥他一眼。
也未曾將此話擱在心上,隻是隨口又問道:“你還記得,那東海之役吧?”
“如何能忘。”淩祉手指摳進掌心。
便是那時,他失去了父母親族。
也是那時,他遇到了作為風神的蕭雲諫,將他擱在心上二百年。
“東海之役,便是水族與蛟龍一族鬨出的。”蕭雲諫解釋道,“而蛟龍一族,便是守護這五毒心封印,鎮壓屠天之力的。”
他頓了頓,又道:“青鱗你可還記得,他便是蛟龍一族的遺孤。”
淩祉當然憶得青鱗。
若非青鱗地推波助瀾,蕭雲諫也不會同他漸行漸遠。
不過……終歸還是因著自己的心智不夠堅定罷了,旁人算不得數的。
蕭雲諫起身,長長地舒展了下身子,將方才的話題掩去:“我今日所言,你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不過,女皇若是有事吩咐,便不用理會旁的,放手去做便好了。”
淩祉深深地看他一眼,應道:“好。”
他再也不會說不好。
顧傲霜與采漣的吉日定在三日後。
賜婚的旨意下得寥寥草草又急促,叫人不禁議論紛紛——
“誰人不知這對新人,一個是女皇陛下從前的相公,一個又是她的貼身女官,陛下心中怎能好受?”
“說不準這二人在從前公主府的時候就搞/上了,這是生生拖了三年,才叫陛下鬆口呢!”
“誰說不是呢……可憐陛下,還要一個人忍受那般多的流言蜚語。”
可陸扶英不在意,穆恕戎更是歡喜。
獨獨顧傲霜迎客的臉色都壞得像是地裡爛了幾天的菜葉一般。
穆恕戎拍拍顧傲霜的肩膀,半恭賀半譏諷地道:“如今顧兄得了新人,縱是舊人也合該忘卻。各自婚配,再不乾涉。且——新娘子美豔,顧兄當真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