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漣的茶入口如同泡沫,一抿就在唇齒之間化開。
隨即便是入骨的苦味,在他的味蕾之上流轉,久不能去。
蕭雲諫一瞬間皺起了整張麵龐。
仿若食到了何等人間疾苦一般。
像。
簡直像極了!
他終是明了采漣所言的,那親手傳授的點茶技藝是怎得一回事了。
哪裡是如今夢境中的陸扶英,分明是九重天上的扶英公主。
所以這采漣,除卻這夢境中二十幾年的光景記憶。
多得卻是夢神沒有洗去的神侍回憶。
見蕭雲諫將茶盞擱在一旁,采漣這才問道:“蕭大人,此茶可是合您胃口?”
蕭雲諫一挑眉:“那是自然——深得扶英公主的真傳。”
他說的是公主,並非女皇,亦或陛下。
二人算是相視一笑。
采漣屏退了左右,方才又道:“先頭顧傲霜為著小皇子的死因,非要搶占民居之後。過了一日他便發覺那山居已然人去樓空,他頓覺不對,急忙追蹤著那給出的金錠子去向——”
“可那金錠子,我們早已散碎了才用,也不過是用了一星半點而已。”蕭雲諫詫異道。
采漣頷首:“便就是那一星半點,亦能尋到蛛絲馬跡。從顧府本家給出的金錠子,皆是做了烙印的。雖是瞧著與平常無異,可到底想要仔細查,也是能查出來的。”
她一頓,又道:“那時候,顧傲霜便覺察到了這在魚樂鎮客棧裡頭用過金子的人,著實有些不對勁兒。派人微微探查一番,就早已知曉了不對勁兒。”
蕭雲諫更是疑惑:“那他又怎得拖了兩年,才來尋?”
“他其實也算得上個好人。”采漣歎了口氣,“他知道,如果將顧錚的身份暴露出來,亦或者說隨便尋個旁的由頭將他帶回顧府,都是下下之策。前者會讓顧錚成為一樁皇室醜聞,而後者……”
“卻是將顧錚像個籠中雀一樣,關在顧府之中,再也不得出。”蕭雲諫替她接下去了這句話。
一如采漣所說的,顧傲霜即便是從前在遭陷害的那件事上讓他厭惡,可到底也是個好人,是個疼愛孩子的好父親。
他陡然思及從前問過陸扶英想要為何。
那時候陸扶英所言的是:“河清海晏,日日長安。”
如今新的皇子,取名亦為晏。
言下之意,何其清晰?
他當真有些讀不懂如今的陸扶英了。
隻傷感幾分,他便歎了口氣,問道:“那如今,又怎得非要再用陛下的口吻,將我約至此處?”
“是因為陸晏。”采漣無奈道,“陸晏便是陛下新生之子,亦是她與穆恕戎之子。”
她又娓娓道來:“當年陛下聘了穆恕戎為皇夫,顧傲霜本以為這隻是緩兵之計,為的隻是穆家的勢力,畢竟當年陛下還在我們婚宴上對穆恕戎大打出手。卻未曾想到,他二人竟是有了結晶。”
“顧傲霜在家中砸碎了許許多多貴重物件兒,終是決定要與你相見。”她一頓,又道,“我一早便知曉采夕與你傳信,又能模仿著陛下的字跡,用了同樣的法子,將你騙到此處相見。”
蕭雲諫放鬆了稍許,他兀自笑了笑,問道:“那那個英字,可是你故意為之?”
“英字?”采漣撥弄了一下發絲,抿嘴笑道,“興許是我弄錯了吧。”
蕭雲諫環著手臂,抬眸問道:“那你們想要什麼?”
“不是我想要,是顧傲霜。”采漣道,“他想要穆恕戎死,想要顧錚日後繼位。至於那個陸晏,既是陛下的子嗣,便往後遣到邊陲,做個無實權又永不得回都城的閒散王爺。”
蕭雲諫一時間無話可說。
他其實更想顧錚不要卷入那世俗紛爭、皇位鬥爭之中,過完平平淡淡的一生後,隨他們一同離開夢境去。
他皺皺眉頭:“你莫不是忘卻了,若是扶英在這夢境中故去,根本輪不到顧錚繼位,夢境便會直接破裂?”
“神君所言,我自是記得。”采漣笑道,“隻是顧傲霜不知,我又無法告知他真相。”
蕭雲諫頷首:“倒也如此。隻是你所想,是為何?”
采漣畢恭畢敬道:“神君所想為何,采漣所想便為何。”
這是明晃晃地投誠。
蕭雲諫雖是不知真偽,也不了解采漣到底有沒有愛過顧傲霜一分一毫。
如今卻隻是儘信了。
他抬眸掃過采漣,從靴筒中抽出匕首。
寒光一閃,匕首便橫在了采漣脖頸前,他也到了采漣的身後挾持住了她:“那便多有得罪了。”
“神君這是何意?”采漣詫異之後,卻多了幾分平靜,身子也配合了蕭雲諫的動作。
蕭雲諫道:“你不是言說,我所想的便為你所想的嗎?如今你便也當我片刻的籌碼吧。”
那邊的婢女也抽出武器對他劍指相向:“放開夫人!”
采漣卻是惶惶落下淚來,滴滴答答地掉在匕首之上:“你們快些離開,快些離開!不然他要殺了我的,我好害怕!”
幾位婢女麵麵相覷間,卻見另一側有人逼近。
她們本以為是顧家的救兵前來,卻見的是另一幅令人詫異的場麵——
一頭戴鬥笠之人,長劍橫於顧傲霜的脖頸之前。
也正是一副脅迫的模樣。
蕭雲諫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