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諫沉默良久,方才說道:“畢竟,終人之事。”
淩祉頷首:“是。但本就是互利互贏,便不存在我欠了他恩惠,需得臣服於他。”
他說得倒是平平淡淡,一杆子就將自己從前在九重天上對蕭雲諫所言,自己是為了魔帝才入夢之事打翻。
蕭雲諫沒直言拆穿,隻是心中又悵然歎息幾番。
顧傲霜得了知會,自是馬不停蹄地趕往魚樂鎮來。
依著蕭雲諫的要求,他不過與采漣同往,就連護衛都隻帶了兩個。
馬車七拐八繞進了魚樂鎮的時候,暮色已西沉。
烏雲閉月的夜幕,如同一個巨大的口袋籠罩在魚樂鎮上方,壓得人有些喘不過來氣。
魚樂鎮本就百姓不多,今日天氣不好,更不是什麼特殊的節日。
街上不過零零散散幾個攤位支著,放眼望去,也瞧不見什麼人。
顧傲霜撂下簾子,說道:“這魚樂鎮當真是……空無一人。”
采漣嗯了一聲,自打在顧傲霜麵前表露了自己是蕭雲諫的人的身份之後,她便也不總裝著柔弱無骨了。
馬車轉了幾個彎,停在了朱雀街的儘頭上。
一旁便是那陰森可怖的鬼宅。
顧傲霜探頭向外瞧了一眼,又打了個寒顫縮了回來,問道:“可當真是此處?”
車夫默不作聲地點了個頭,替顧傲霜二人將腳踏放好,就揣著手立在一旁。
顧傲霜甫一挨著碎石子鋪的路,便聽見風吹過槐樹枝,重重地擊打在了門扉上。
一陣尖銳又恐怖的聲音便隨著院門作動而傳來,如同鬼哭狼嚎。
他抖了抖一身的戰栗,嘖了一聲。
回頭去瞧采漣,卻見采漣麵不改色:“走吧。”
絲毫不複平日裡柔弱無骨的模樣。
顧傲霜推開院門,就瞧見屋中燭火閃了兩下,倏地熄滅。
而後,槐樹後麵幽幽傳來人聲:“來了?”
顧傲霜隻覺得自己宛若三魂丟了七魄,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發出聲來。
有一白衣人長發披散著,從樹後走了出來。
他咧著嘴,呆愣在原地,生不知自己該如何闔上雙眼。
待走近了,他方才瞧見,那人竟是淩祉。
顧傲霜踉蹌幾步跌在一旁的石墩子上麵,擦了擦冷汗,說道:“淩大人,你們搞這麼一出,可是為了什麼?”
蕭雲諫從屋內將燭火再次點燃,抱著顧錚便推門而出,道:“駙馬爺可是怕了?這世上除了人心,還有什麼更可怕的嗎?”
顧傲霜舔了舔嘴唇,知他們是在說自己依舊將毒藥一事安在他們頭上。
他緘默不語,望向顧錚。
顧錚也咬著手指頭,看著顧傲霜。
他好似有些不記得這個麵前人是誰了,掙紮著看了好幾眼,還是一頭紮回了蕭雲諫的懷中。
蕭雲諫抬眸瞧著顧傲霜的反應——
有無奈,有不解。
可偏偏又多了幾分懼怕,不敢上前來觸碰顧錚。
蕭雲諫歎了口氣。
顧傲霜沒有敢挨近顧錚,隻是環顧了一番四周,掩著口鼻說道:“這般地方,錚兒豈能好好成長?”
他隻知蕭雲諫的房子在這朱雀街上,又沒親自來過。
馬車七拐八繞地擾亂了他的思緒,便先入為主地將這鬼宅化作了蕭雲諫的門戶下。
蕭雲諫一聳肩:“我們這裡比不上金碧輝煌的皇宮和顧府,可到底也是衣食無憂,錚兒喜愛。”
顧錚也小聲地應了一句:“錚兒著實喜歡!”
顧傲霜也隻得應了聲,道:“卻也如此,如今哪裡都不是錚兒的好去處,還不如隨著你一同成長,總比做個籠中雀要強得多。”
常有古言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不論旁的什麼,顧傲霜對自己這唯一血脈,仍是視為心肝
蕭雲諫拍拍顧錚,又對著顧傲霜說道:“可需飲些茶水?”
顧傲霜道:“麻煩了。”
水是現從井中提的,茶葉用的也是陳年舊物。
可未曾想到,衝泡出來的香氣卻是濃鬱得仿佛要傳千裡。
顧傲霜咂了下味道,便吹開浮沫一飲而儘。
蕭雲諫卻是冷不丁地說道:“駙馬爺,您說,若是我將那毒藥混在這般茶葉中,穆恕戎可是嘗的出來?”
顧傲霜大驚。
蕭雲諫卻忍俊不禁地笑道:“駙馬爺不必如此驚慌,這茶水中無毒,隻是我瞧著你姿態,倏地想到此事的可行性。”
顧傲霜方才緩下心神,又飲了一口,道:“這魚樂鎮的茶的確有股子說不出的味道。”
蕭雲諫撐著下頜,便對淩祉微微點了點頭。
淩祉便從一個小木匣子中取出一包毒藥,當著顧傲霜與采漣的麵,塞進了那一盒茶葉當中,又將這盒茶葉混在了其他幾盒當中。
蕭雲諫瞧他動作完畢,便道:“駙馬爺好容易來一趟,總不能叫你空著手回去。”
“正是。”顧傲霜親自接過了那木箱,安置在了自己的馬車之上。
他又回首看了一眼顧錚——
顧錚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可瞧著顧傲霜要走,又上前去拉扯住了他的衣角。
顧傲霜俯下身子去,顧錚便湊在他耳邊喚了一聲“父親”。
說罷,便又跑回了蕭雲諫的身後藏起來。
顧傲霜有些紅了眼眶,抿嘴抱了個不成樣子的拳,說道:“勞煩蕭大人了,若此事有成,往後定能風調雨順。想來,錚兒也不用東躲西藏了。”
蕭雲諫笑了一聲。
他不過想要穆恕戎死的同時,把自己摘在其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