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川擦去了臉上的哀容,他對著蕭雲諫道了聲多謝。
抿抿嘴又揮劍向天。
口中仍是念著蕭雲諫聽不甚懂的古語言。
可事實無法改變。
更何況,這不過是緒川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
馬蹄聲愈發近了起來,他們便知曉宿命的那一刻亦是愈發得挨住了他們。
緒川加快了口中咒語的速度,可即便如此,也隻是能眼睜睜地瞧著雨下得愈發大了起來。
他哪裡知道是怎般回事,可印象中,師父教誨過多次、他也實施過多次的咒語,便就是這個。
北羌的百姓們滿目懼怕,可仍是安撫著緒川。
他們用自己的身軀血肉,搭建了緒川高高的祭壇。
南庭的鐵騎衝開了城門。
為首的將領拎著帝王的頭顱,甩在所有人的麵前。
他高聲嗬道:“如今你們的皇城已破,皇帝已死。若是早早束手就擒,我們亦是優待俘虜,許你們仍在自己的家園過活!”
也不知是何人起了頭。
北羌的所有百姓,皆是舉起了自己身邊能拿得上的“武器”。
或是掃帚木棍也好,鐵鍬榔頭也罷。
他們守衛著自己的家園,勢要將這些個侵犯他們之人,轟出去。
——“寧與國同死,不作貪生徒!”
所有人都呼喊著這句話,仿若便要響徹天際。
說給南庭國人聽,亦是讓那造出他們的神聽見。
南庭軍隊的將領揉了揉耳朵,隨手將帝王的頭顱一拋。
他揮揮手,身側的將士搭弓,已是箭在弦上。
他將目光投向緒川。
緒川的目光掃過而下守衛著他與北羌的子民們。
最後卻是莫名其妙地落在了蕭雲諫的身上,他問道:“我該怎麼辦?”
蕭雲諫曲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左側胸膛:“隨心。”
緒川緩緩起身,點了點頭。
他對著蕭雲諫與淩祉二人示意:“多謝,我明白了。”
他將脊背挺得很直。
既是神明不眷顧他們,他便做北羌人的神明。
他道:“北羌子民,從不屈服!”
卻是話音剛落,一發箭羽就朝他射了過來。
離他最近的大山,將他猛地推開。
——“大山!”
大山甚至最後一句話,都未曾能對緒川言說,隻是微笑著倒在了緒川麵前。
而後便是一個又一個的百姓。
即便是他們自己瞧見血流成河,自己的親人、朋友屍橫遍野。
也沒有一個人屈下了自己的膝蓋。
蕭雲諫明知那是記憶,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可是他卻仍是壓抑不住內心想要替他們上前的欲望。
淩祉陡然拉過了他的手臂,將他環在自己的懷抱當中。
他的眼眸陷在淩祉的肩窩中,什麼都瞧不見了。
“阿諫,不要傷心,這已是事實,我們更改不了任何的。”
淩祉便又伸手去捂住了他的耳朵。
叫他也不要去聽見。
隻是慘叫聲、哭喊聲,哪裡是一雙手能遮掩得住的。
他嗅著淩祉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氣,好似隻有這般,才能掩蓋住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味。
這是事實。
可就是因為無法改變過去,才會更讓人無力吧。
淩祉亦是思忖。
懷中蕭雲諫的身軀熾熱,從鼻腔中嗤出的溫氣呼在他的脖頸上。
他一時分不清,是真是假、是虛幻還是真實。
是……過去,還是現在。
他也改變不了自己從前的過往。
修正不了那些個自己做下的錯事。
若是能穿梭回去從前,亦或者這世間有後悔藥可吃。
恐也沒有此般多的……唏噓客了吧。
他的歎息與蕭雲諫的交織。
化在了血雨腥風中。
雨下得當真很大——
大得砸得一旁瓦片散落在地,皆然儘碎。
大得南庭軍隊的鎧甲,嗡鳴作響。
大得將天地都蓄滿成了紅色。
緒川緩緩站起身來,他嗤笑道:“我祈求神靈,可神靈不應我,那我便做這神靈,留下我的北羌。”
他揮舞著那隻末端羽毛已看不清顏色的劍,隨手削過一旁的雜草為器。
口中念著蕭雲諫不懂的咒語。
淩祉明白了他所說的意思,麵色凝重。
可他卻緊緊地抱住蕭雲諫,就像是要將蕭雲諫揉入骨一般。
不論蕭雲諫怎麼怒罵、掙紮,都不放手。
蕭雲諫先是問了淩祉緒川話中何意。
可瞧著淩祉怎般都不說,他便也心知肚明了。
隨著緒川的聲音愈發拔高了起來。
閃電也再次劃破了天際,又是割裂出了陰陽、明暗。
天色陰沉得就像是個黑布袋子,低低垂垂得仿佛一伸手就要能觸碰到。
街頭巷尾匍匐著的北羌百姓,卻忽而爬了起來。
他們的軀體變化、拉伸。
終是成了……人麵蛛的模樣。
蕭雲諫忽而抬起了眼眸,怔怔地看著麵前如同煉獄的場景,喃喃道:“原是這般。”
緒川噙起嘴角,冷笑道:“往後,沒有北羌,這裡便是我們的樂土,名喚——”
懸暝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