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著雙眼,又和閉著並無兩樣。
他勉強地躺在地上,呼喊著淩祉的名字。
可沒有回應。
緒川的名字,更是沒有應答。
蕭雲諫心中急躁,他又什麼都瞧不見。
氣火攻心便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之時,他入眼可見的是一處明亮乾淨的居所。
木質的床簷上雕刻的是他曾經在緒川記憶中,看到的北羌百姓會雕刻的花紋。
他眼底多了幾分驚喜,掙紮著想要起來。
卻忽而有人推門而入,見他動作,忙道:“你身上有傷,莫要亂動!”
蕭雲諫瞧他衣著,更是北羌人會用的布料與花紋。
所以……他這是將北羌換了回來?
還是他們又進入了緒川的夢境?
蕭雲諫嘶啞著聲音,問道:“與我一起的那人呢?是個生得極漂亮,但樣貌有些冷冰冰的。”
那人端了碗水給他,說道:“正在隔壁修養呢!方才他亦是醒了片刻,隻說要來尋你,我們廢了好大的口舌,方才勸阻了他。如今你也是,瞧得出你二人之間的關係有多好了。”
淩祉還活著。
淩祉還在。
蕭雲諫方才放了心。
如今他二人能分隔兩間屋子,便是夢子詛咒得解。
他嘖了一聲,莫名有股子——
悵然若失。
他問向那北羌人:“從前南庭鐵蹄踏你山河,而後呢?”
“而後自然是我們奮起反抗,壓製了他們,捍衛了我們的國家!”那北羌人一臉自豪。
蕭雲諫這才了然,這裡就是他留住的北羌。
而非緒川的記憶。
他點點頭,喝了那碗水,又問:“對了,緒川呢?”
北羌人搖搖頭:“不知。大祭司這幾日皆是不見蹤影,不知往何處去了,大山尋了他許久,都未曾找到。他從前並不這般不告而彆的,想來定有什麼我們不知曉的事情要做。”
蕭雲諫頷首道了聲謝。
他身上雖是神力被掏空,可還算是能穩得住下床。
謝過了北羌人的攙扶,他獨自來到淩祉的房間外。
甫一從窗子往裡瞧去,便恰好與淩祉四目相接。
淩祉一瞬間便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從床上躍下。
跌跌撞撞地奔向外麵他最愛之人。
他將蕭雲諫狠狠地揉進懷中、揉進骨血。
仿若再也不想分開。
他顫抖著聲音說道:“阿諫,你知道嗎?你那時候便像是死了一般,我有多害怕。我從前見過那般場麵,我便是做夢都不敢再見。”
“你當時……當時,眼睛像是血一樣紅,就連瞳仁都變成了赤色。而臉卻像是紙一樣白,一點血色都沒有。你渾身都在顫抖戰栗,汗水浸透了全身,發絲濕噠噠地鋪在身後……”
蕭雲諫聽他敘說,這才曉得自己是鬼門關走了一遭。
他啊了一聲,手輕拍了拍淩祉的脊背。
卻忽而感受到肩膀上濕漉漉了一片。
淩祉……他哭了?
幾滴珍珠淚落在肩膀上,可更像是敲在了他的心底。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著……
不如就現在。
就現在原諒淩祉吧。
可終歸還是理智占據了上風。
“北羌留住了,也算是我的努力沒有白費。”他推開了淩祉的懷抱,冷靜下麵容,又道,“而如今,我們之間的詛咒也解了,我們也能離開超過十尺了,我們……”
淩祉卻陡然打斷了他的話語,說道:“對了,我們好像沒有真正去瞧過北羌吧?我們去看看吧。”
他是在阻止著自己說下去。
蕭雲諫哪裡不知曉。
隻是話到如今,蕭雲諫又如何往下再說那刺骨的話語?
他又是心軟了。
兩人行至北羌的大街小巷上,入眼的便是熟悉的場景。
甚至他們還遠遠地瞧見了大山,正翹首以盼地等著緒川歸來。
蕭雲諫隻得先將分彆一事擱回心中,有意無意地拐了旁的說辭。
他問向淩祉:“對了,我醒來之後,還未曾見過緒川。收留我的北羌人也說,他們許久未曾見過緒川了。”
淩祉的麵色刹那間凝滯了下來。
他的腳步磕了兩下,站定在原地。
他鄭重其事地看向蕭雲諫,說道:“阿諫……緒川他、他走了。”
蕭雲諫皺皺眉頭:“走了?這不是他最愛的祖國,如何要走了?”
淩祉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他消失了。”
“什麼?”蕭雲諫驚駭寫滿了整張臉,“這是怎般回事?”
淩祉緩聲解釋道:“他騙了我們。那句他確實是無法支持懸暝幻境太久了,是真的。可即便是留下北羌,也能留下他,卻是假的。他早就知道自己快要走到儘頭了,我們……是他的孤注一擲。
蕭雲諫一時間如鯁在喉。
他甚至不知現在臉上該如何做表情。
他冷言冷語譏諷過緒川,也心懷愧疚地說過抱歉。
但他也應了緒川的所念所求,也做到了。
隻是未曾想過——
緒川再也瞧不見了。
蕭雲諫轉身,背對著神殿的方向。
那裡啊,再也沒有一個又善良又蠢的大祭司了。
他隨手買了集市旁的兩隻人麵蛛麵具,塞進了淩祉的手中。
“走吧,我們離開這裡吧。”頓了頓,他又道,“再多幾日,先去找師父,將那古籍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