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曇臉色一滯。
可瞬時神色便從個唯唯諾諾、可憐兮兮, 變成了一臉坦然模樣。
他挺直了一直略顯佝僂的脊背。
手指尖抹去那一星半點的淚花,彈了彈身上的那點灰塵。
便是他的容貌未曾改變。
現下瞧著他卻是同先頭不一樣了。
一雙圓眼睛微微眯起,倒是帶上了一絲攝人心脾的媚。
唇角似有非無的噙著一抹得逞般的笑意, 眼底露著清明。
他問道:“你們何時知曉的?讓我猜猜,恐怕我問出他們在何處的那一天, 便猜到了吧。”
一如他所說的。
蕭雲諫與淩祉對視了一眼。
那時候他們總覺得夜曇不對勁兒,心底裡是有許許多多事情瞞著他們的。
他是如何從妖帝的手上逃脫出來, 一切真相當真如他所言?
還有他之前身上的錢財, 又如何一路從長飆之墟跑到坪洲府,卻無一人察覺。
一切的一切。
皆是露著古怪。
蕭雲諫也覺不妥, 但是思來想去, 並沒個結論。
淩祉忽而心中一動,險些要碎了碗碟去。
但仍是急不可耐地對蕭雲諫說道:“那時候……葉檀問妖族來抓他的人, 要將他抓去何處。可是有幾分, 像是故意問出來, 說給你聽得?”
蕭雲諫皺皺眉頭:“可是會如此?他哪裡知道我是什麼神君,又如何猜得到我會一定聽得見,聞見又一定會去救他呢?”
淩祉品著那句話, 重複了好幾遍。
他將茶盞把玩在手中, 轉了幾圈。
終是叮當落地,響聲貫穿了他的思緒。
他忽而道:“也許,他並不需要你救他。”
蕭雲諫雲裡霧裡繞著,又問道:“此話何解?”
淩祉卻是篤定道:“阿諫, 他隻想讓你去長飆之墟便罷了。”
蕭雲諫稍有震驚, 可也壓抑住了自己的神思, 倉皇問道:“你的意思是——”
“也許葉檀, 根本就知道你是誰。”
“他隻是想……用著你的手, 將這長飆之墟清理乾淨。”
蕭雲諫忽而怔在了原地,他倏地又捏住了淩祉的手,使著莫大的力氣:
“葉檀……夜曇。”
“也許,從一開始,就是我自己錯了。”
蕭雲諫微微偏頭,目光平靜地又打量了一番夜曇。
他的手指敲了敲一旁椅子的木製鏤花扶手,沒耐住,搖了搖頭。
他道:“我早該想到的,什麼勞什子的樹葉為姓,檀木作名,都是我之前自己臆想出來的。你也沒想過要騙我的,是我自己愚蠢,才想錯了你的名姓,是吧?”
“妖皇,夜曇。”
這妖界種族頗多。
一個個割據占地,皆稱自己是個妖帝。
豈知這大大小小的妖帝們,不過百,也有數十個。
就像是今日他們除掉的這個妖狐族的妖帝,也不過兩三千年的道行。
手下的妖們,更是大多隻有百年修為,不過光化了人型去的。
但能稱得上是妖皇的。
卻獨獨夜曇一個。
他本是一朵曇花,生於長飆之墟的邊緣。
借著這仙境中的日月精華,化作人形。
那是在五萬年前的時候了,長飆之墟還屬於先風神的。
他緊小細微地活著,便被先風神睜一隻閉一隻眼的放過了。
而後他又勤懇修煉,亦有天賦。
便在八千歲時候就蕩平了全部妖族,作了妖族統帥去。
自封妖皇到如今——
已有四萬餘年了。
說實在話,便是如今的天帝,也要給他幾分薄麵的。
他如今雖是神隱,並不時常露麵,可到底也操縱著妖界的和平。
叫那些個妄圖犯事稱皇的妖族,都變回其原型去。
蕭雲諫一拱手,竟是畢恭畢敬地朝著夜曇行了個禮。
他雖為神祇,可到底至如今不過三千餘年。
在夜曇麵前,不過爾爾罷了。
夜曇便是趕忙上前,狀似柔弱無骨,卻又不容拒絕地扶了蕭雲諫的禮。
他驟然笑道:“寶貝兒,同我作這些有的沒的作甚。我這般喜愛你,你問什麼,我都會說給你聽的。”
淩祉的手掌陡然攥起。
額角的青筋與心臟的驟停相交著,讓他不知該如何咽下這徹骨的難受。
夜曇說,他喜歡阿諫。
那……
阿諫呢?
淩祉偏頭看向蕭雲諫的表情。
蕭雲諫卻是有些僵硬,總是渾身上下並不爽利的模樣。
淩祉鬆了一口氣。
蕭雲諫驀地聽到這般稱謂,自己也是驚出一身冷汗來。
但他還算清醒,背著手對淩祉擺了擺。
畢竟如今他們要是對夜曇動手,便是如蚍蜉撼樹、以卵擊石。
不自量力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