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牽動了唇角,想著,也許自己如今笑得比哭還難看吧。
他唯有那張臉生得還算儘如人意,也隻是因著那張臉,看見過青鱗恍惚的模樣。
隻是如今這張臉,恐怕也不能叫人傾心了吧。
炎重羽的嗓音已是全然被血液淹沒,他不能再言語。
可仍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說道:“我後悔了啊……”
他心底是有期盼的。
可是這些期盼,遠遠不及事實的重擊。
炎重羽的彌留之際,卻是最後瞧見了一道天光衝開了長飆之墟。
那是……
殺生喚情劍,生了劍靈。
他心中如明鏡。
可是他沒有辦法再動了,他好想再看一眼啊……
他化為了原型。
沒有翅膀的他,看著可笑極了。
可是鮮血漸漸浸透了身下的雪地。
形成的形狀,卻像是在他身後勾勒出了一對血色的翅膀一般。
蕭雲諫在戰後,終於回過神了。
抱著淩祉哭了不知多少回。
他隻恨炎重羽是重明鳥一族。
他不能涅槃,更不能複生。
他隻有看著眼睜睜的,炎重羽是因為救自己而死。
卻無能為力。
他恨死自己了。
淩祉根本無法安慰他,隻每說一句話,都更像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燒得人,心疼得要命。
他隻有一遍又一遍地懷抱著蕭雲諫,再一遍又一遍的,陪他去崖下尋找。
隻是他們心知肚明,那一道分明是碧璋劈出來的。
又如何會落到極寒之淵下麵去呢?
但蕭雲諫卻仍是不放棄。
即便是後來每年每歲都要去尋上一圈,再次體驗一次懷抱著希望,但又被深深的絕望折服的痛楚。
蕭雲諫亦是不止一次罵過、問過天道。
考驗他便罷了,為什麼要將他身邊至親至愛之人,全部奪走。
可沒有回答。
但蕭雲諫卻安慰著自己。
便是一日未曾尋到炎重羽的屍骨,一日便不可認定炎重羽已經逝去。
他明明是重明鳥,是禽類。
他有翅膀、有腦子、有膽識,他有的是法子救下自己。
總歸是……他去了旁的自己尋不到的地方,等待著某一日的重逢。
殺生喚情劍因著沾染著屠天之力的血。
倒是叫小鯉兒這個劍靈可以脫離其很遠,獨自生活著。
蕭雲諫就像是從前教青鱗一般,又細細致致地教會了小鯉兒許多事情。
小鯉兒明白的很快,就像是從前就刻在他心底裡一樣。
隻是有時候,小鯉兒總是會望著窗外發呆。
蕭雲諫關懷他的時候,他就搖搖頭,噘著嘴說道:“神君,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心底裡忘了什麼一樣,那……很重要、很重要。我想要將他想起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想不起來的。”
蕭雲諫知道他說的是炎重羽。
可他卻沒有對小鯉兒再說炎重羽。
不過是多一個人,徒增一片傷悲罷了。
停雲殿不同旁的神殿,總是古裡古怪的。
如今更是,風神竟叫一個劍靈當了神侍。
這事兒講出去,總叫人說嘴的。
可蕭雲諫不在意。
忽而有了一日晌午,蕭雲諫拉著小鯉兒一同吃了飯。
旁的神殿,有位重明鳥一族的神侍匆匆來稟。
小鯉兒看著那一身紅衣,卻是驀地掀翻了桌子。
他頭不疼,身子更不難受。
隻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神侍來了又走。
而後許久,方才張嘴說道:“神君,他是不是也生得差不多模樣。我說的不是那張臉,是……”
蕭雲諫卻是斬釘截鐵地說道:“是,沒錯。你忘掉了的那個人,也是重明鳥一族。他也愛穿著一身紅衣,漂亮張揚得要命。他最喜歡欺負你,喚你……小鯉兒。”
小鯉兒再次一遍遍地重複著自己的名字。
陡然倒了下去。
是怪哉。
哪有劍靈會渴會餓,會昏會睡呢?
隻是因著,小鯉兒漸漸長出了血肉來。
他慢慢超脫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人。
而這個人,若是回憶起了青鱗從前的記憶。
他便就是青鱗回來了。
蕭雲諫心下作動,總覺得怦然直跳的感覺,卻並非什麼噩耗。
他抓著淩祉的衣角,說道:“我們去長飆之墟吧。”
淩祉即刻便騰雲。
還未進入極寒之淵,小曇花便像是討好一般湊了上來。
他用自己的枝條裹著什麼好東西,送到了蕭雲諫麵前。
蕭雲諫撥開了藤蔓——
那是一顆蛋。
火紅的顏色,燒得他眼睛疼。
他知道,是炎重羽回來了。
小鯉兒也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一般,趕到了長飆之墟。
他靜悄悄地看著蕭雲諫手中的那顆蛋,兀自笑得柔弱。
他喚道:“神君。”
蕭雲諫回頭,卻是叫了一聲:“青鱗。”
青鱗接過了蕭雲諫手中的蛋,倏地有些開懷。
他使勁兒地敲了敲,又說道:“從前炎重羽那個壞家夥,就是這麼對還在蛋殼裡的我的。他以為我不知道,我卻什麼都知道。所以我故意貼著神君,故意疏遠他、氣他,就是為了報這仇罷了。隻是如今——”
“風水輪流轉,總是要轉到我家裡的。”
“日後呢,便是我再養他長大。我欺負他,我管教他。”
“所以呢,叫他什麼好?”
青鱗抬起的眼眸中有著淚花,可是淚花之下,卻是極儘的歡喜。
他頓了頓,茅塞頓開般,說道:“就叫他小雞仔吧。”
小鯉兒與……小雞仔。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