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天第一次見到碧璋的時候,他才十歲。
他出身不算太好,但也是一方富戶。
隻是家中未曾出過任何的靈修仙人,不過是尋常人家罷了。
他上有長子兄長承繼家業,下有幼弟在父母身邊撒嬌討巧。
而身為次子的他,卻總是沉默著被所有人忽視。
直到他遇到了自己的師父,事情才有了轉機。
他的資質很好,甚至可說是千年一遇。
他師父隻是偶然間路過他所在的城鎮,便被這紫霞縈繞之家所吸引。
忘卻了手上所有的事情,身上全數的重擔。
直衝去了他的家中。
而碧璋,就隨在師父的身後。
那時候碧璋還因為自己太過於出眾的容貌,容易惹出不少事端。
而刻意著了女裝,叫人覺得並非那般違和。
碧璋此時修習無情道,雖是麵容上常掛著笑意,可心裡卻未曾裝進過什麼去。
他就像是一尊冰雕而成的美人麵,即便是容貌絕世,也是隻有玉骨冰心。
沈遙天生得並不算出眾,更何況那還未曾抽條的時刻。
躲在兄長身後,他就像是一個灰撲撲的侍從一般。
沈遙天的父母聽聞了師父的來意,即刻便道:“若您所言當真,那紫氣東來之人,定是我的長子。他生來便迎朝霞,正是好時候。您可瞧瞧,是他不是?”
師父看著那個高壯的身影,伸手試探了一番他的靈脈,搖搖頭道:“不是他。”
父母又推了嬌嬌氣氣的幼子出來,說道:“那必然是我的小兒子。那時候他才出生,便有高僧前來渡法,說他有慧根。”
師父又看了那瞧著是機靈的孩子,但仍是搖頭:“可還有旁人?”
父母麵麵相覷,卻不再言語。
沈遙天縮在身後,打量著兩位來人。
隻是多瞧了幾眼,他便不能再從碧璋的臉上移開目光了。
他年紀尚幼,貧瘠的辭藻叫他道不出讚揚的語句。
隻是他曉得,那是他此生從未見過的好看。
他有些怯懦地瞧著碧璋,小心翼翼地掀著眼皮。
但卻驀地與碧璋四目相接。
碧璋歪歪頭,對著他招了招手,問道:“你也是這家人嗎?”
沈遙天呆愣了許久,而後才點點頭。
他膽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
父母這時候好像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次子一般。
但隻是說道:“對,我們還有個二兒子。隻不過他天資愚鈍,恐不是您要尋之人。”
師父卻試探了一下他的姿勢,頓時大為震驚:“就是他!碧璋,快去將你的師弟領到我麵前!”
碧璋依言行了禮,走到沈遙天的麵前伸出手去,說道:“可願同我前去?”
沈遙天有些傻乎乎地點了頭,想要伸出手去,卻忽然察覺到自己竟是一手的汗漬。
他忙不迭地在自己身上使勁兒蹭了蹭,這才輕輕搭上了碧璋的手。
他學著碧璋的模樣,有些不倫不類地對著師父行了禮節。
師父看了立馬哈哈大笑,誇讚道:“真是個乖孩子。碧璋,你瞧瞧,孺子可教也!”
碧璋應了聲,答了正是。
抬眼對上沈遙天目光的時候,沈遙天卻是急不可待地移走了。
他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問道:“我是洪水猛獸嗎?竟是那般可怕,叫你一眼都不願意瞧我。”
沈遙天急忙擺手,辯解道:“不是的、不是的,隻是……姐姐你生得好看,我……”
碧璋眉眼一彎,看似是笑著,可笑意卻始終達不到眼底。
隻沈遙天瞧不出來,仍是垂著頭,怯怯懦懦的。
師父對著他的父母說道:“是這個孩子。”
她的父母立即作了驚異神色,說道:“怎會是他呢?他這般平平無奇的,又生性膽怯。一定是您看錯了,您再多瞧瞧。”
說罷,又要將自己的長子和幼子拉扯回來,對著沈遙天便恐嚇道:“快回你的房間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眼瞅著父母要對沈遙天動手,碧璋卻是側身當了他的前麵,緩緩說道:“先前您同我的師父言語,隻要尋到了那天資卓越之人,您立馬放他離開。如今他已是我的師弟,而非你們沈家子。望二位莫要再動手動腳,好自為之。”
那對父母打了個寒戰,立馬抽回了手去,不跟在上前。
被碧璋這麼一駭,他們二人也唯唯諾諾道:“正是、正是,他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碧璋威懾完他們,卻是俯下身去,柔聲對沈遙天說道:“不必害怕了。我名喚碧璋,你叫什麼名字?”
——“沈遙天。”
沈遙天看著碧璋的麵容,好像已經陷了自己的全部進去。
即便他是顆明珠,可明珠蒙塵。
碧璋就是拭去所有灰燼之人,是將他此生重新點亮之人。
碧璋就像是一道耀眼的光,將他滿是黑暗的心底深淵照亮。
沈遙天隨著他們師徒二人回了無上仙門。
因著他年紀尚幼,師父恐怕旁的男弟子粗心,照料不好他。
便先安置去了碧璋所在無定峰,待他成年,再行離開。
碧璋喚了灑掃弟子替沈遙天收拾好了屋子,就在自己的居所旁邊的東廂當中。
屋子陽光充沛,寬敞而又明亮。
是沈遙天從前未曾體會過的幸福。
他的聲音細若蚊蠅,隻道:“多謝師姐。”
碧璋聽清了,兀自笑了一下。
可隻裝作沒聽見,叫他說得大聲一些。
幾個來回,沈遙天才將自己的怯懦去了一半。
碧璋看他這幅可憐模樣,又說道:“如今這不再是沈家,你也更不會受旁人欺辱。你啊,大可挺直你的腰板去。”
沈遙天啊了一聲。
看碧璋又盯著他,立馬重重地點頭:“嗯!”
碧璋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說道:“不過,你既是住在我的無定峰上,便要守我無定峰的規矩。平日裡也沒什麼,隻是莫要在我沒有答應的情況下,闖進我的房間裡來,就行。”
他怕的是自己著女裝之事被發現。
即便沈遙天無心,但若是傳了出去。
就是無上仙門最大的醜聞了。
沈遙天乖乖巧巧地點了點頭。
碧璋本是都要離去,結果瞧見他這幅呆呆傻傻的模樣,立馬又笑著擰了一下他的臉蛋,說道:“沒什麼可憂愁的。明日早些起,我教你些無上仙門的劍法。”
沈遙天又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眼底裡卻是終於有了屬於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光。
第二天天還未亮,雞還未鳴。
他便已是起來了。
隻他穿好了衣衫,走出門來,卻是瞧見無定峰上還空無一人。
他瞧了一眼還灰沉沉的天色,又扭頭目不轉睛地看向了碧璋的房間。
他思忖片刻,還是到了碧璋的廊下。
他沒有敲門,更不敢推門而入。
隻是抱著雙膝,又打起了盹來。
他似乎在這裡,更加心安了許多。
明明是在門外,可睡得卻比床榻之上還要香。
他恍惚間,好似感覺到了旁人的呼喚與碰觸。
可他好困好困,一雙眼皮千斤重,怎般都睜不開。
等他徹底醒來之時,他卻是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不屬於他的房間當中。
抬眼,便見碧璋撐著下頜瞧著他,咂了咂嘴,又搖了搖頭。
沈遙天不傻,他立馬明白了自己現在是在碧璋的房間之中。
他忙不迭地想要下床,卻手忙腳亂間跌了一跤。
就跌進了一具溫香軟玉般的懷抱當中。
他窘迫極了,頓時赤紅了雙頰,討饒般地說道:“師姐,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師姐。”
“我信你啊。”碧璋眉目流轉,隨意說道,“不過,你到底為何會睡在我廊下?是那屋子裡頭有哪點不合你心意的嗎?”
沈遙天急忙搖了搖頭:“沒有、沒有的,那裡都很好。隻是我記得你說早起要練劍,便起來了。可我好似起得太早了些,你還未醒,我便想著在你廊下等候你,卻未曾料到竟是睡著了。師姐,我不是有意偷懶的……”
碧璋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孩子從前是在沈家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在自己麵前這麼唯唯諾諾。
他又寬慰道:“這本不是什麼大事,練不練劍的,也不急於這一兩日。你不必這般與自己較真。在我的無定峰,便沒有對你的定數。你若有甚的想做之事,便放手去做好了。若是自己不成,同我知會一聲,我自會幫你的。”
沈遙天啊了一聲,舔了舔嘴唇。
他心底裡許多的束縛,仿若在這一刻全然放下了。
是因為他的師姐。
那是他的光。
碧璋見他又是半晌不言語,哼了一聲,又問:“可是聽明白了?”
沈遙天忙應道:“聽明白了的。”
碧璋無奈,怎得他說了這般多,沈遙天還是不懂。
可他也不急於這一時,又問道:“好,你即是明了,便同我說,你現下想去作甚?”
沈遙天撓了撓頭,還是有著幾分試探意味地說道:“想……想去學劍?”
碧璋捏了他沒幾兩肉的臉頰一下,說道:“好,那便就去學劍。”
他早就為沈遙天預備了適合他用的小木劍。
他握著沈遙天的手,一招一式,細細致致地教著他每一個劍招。
這般一教,就是整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