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開得豐豔,陸婉吟想,這花怎麼能開得這般好,這般旺盛,就像是要將骨子裡最後一點生命全部宣泄出來。
然後她又想到,今年春日少雨,雨少了,花卻更盛,這是瀕臨滅絕後反而出現的一種物極必反。競爭,強大的競爭讓花都開瘋了。
嬌弱的花尚能如此,她又為何不能如此?
在吳楠山撲過來,箍住她的腰肢時,陸婉吟反手朝他臉上抓去。
吳楠山吃痛,下意識鬆了手,陸婉吟慌不擇路一頭紮進牡丹花圃裡。
動靜太大,傾倒一片牡丹花。
正賴在大石上的男人睜眼,懶洋洋地看過來。
女子一身狼狽伏在牡丹花圃裡,身側的牡丹花重得壓垮枝頭,像被車輪碾過一般。
她屈身伏在裡頭,周圍的牡丹又圍攏過來。那張臉小小的,素麗的,仰頭時露出一雙驚慌失措的眸,淺淺印出他的影子,或大,或小,或明,或暗,像不遠處嵌在琉璃燈盞裡的燈燭。
那邊,吳楠山追過來,夜風吹得他清醒了。
扶蘇屈膝搭在大石上,單手撐著頭,目光沉沉壓過來。
吳楠山素來是個嘴笨的,剛才那件事可能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做過的最出格,最有勇氣的一件事。
在扶蘇波瀾不驚的目光下,他縮了腦袋,像隻鴕鳥似得溜走了。
陸婉吟鬆出一口氣,另外一口氣又提上來。
男人垂著眼看她,表情是淡漠的,像天上冰冷的月亮。
陸婉吟伏在那裡,顫抖著手去摸地上的團扇,不想摸到扶蘇的袍子。
“刷拉”一下,男人突然拉扯,將那一角袍踞從陸婉吟指尖扯落。
陸婉吟怔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到男人那雙漆黑暗眸之中浸出的譏諷之意。
“抱歉,”男人唇色淡又薄,他說,“打擾你們了。”
陸婉吟愣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扶蘇的意思,難堪和憤怒一齊洶湧上來。
他以為這是她的心機,這是她的把戲,是她在勾引吳楠山,用她的身子!
陸婉吟猛然覺得萬分委屈,那是一種羞辱的委屈。她站起來,身旁的牡丹花瓣簌簌而落,像她下墜的心,“扶蘇公子,女子名聲何其重要,請慎言。”
她以為的正端厲色,在男人看來卻是心虛。
扶蘇又勾起了唇,他似乎是愛笑的,可笑得總不是那麼入心,又冷又淡,滿是嘲諷,令人平添一股煩躁之感。
起碼陸婉吟是這樣認為的。
男人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牡丹花瓣,抬腳跨過牡丹花叢,一邊走,一邊道:“桃園內有一假山,山上有一亭,地方雖不高,位置卻不錯,能看到大半桃林。”
古古怪怪一番話,陸婉吟卻瞬間反應過來。
他看到了!
陸婉吟麵色煞白,下意識後退一步,看著扶蘇施施然離開。
原來那日,他坐在那個亭子裡,什麼都瞧見了。怪不得,怪不得他說她心機深,又怪不得今日誤會她至此。
扶蘇一開始就給陸婉吟定了性,貼上了標簽,任她再怎麼扭轉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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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拂拂,扶蘇一人獨立走於豔園小道之上。他已經能肯定大半,這個陸婉吟是偶然撿拾到的那個金子小人,而並非有意為之,與巫蠱之案沒有任何牽連。
她從一開始到現在的所作所為與旁的女子沒有不同,隻是覬覦著他衛國公府罷了。
扶蘇嘲諷一笑,踏入宴中,走至扶蓮華身邊,彎腰捏了捏對麵扶蓮華被酒熏紅的小臉蛋。
扶蓮華趴在案上哼哼唧唧,“哥哥,我忘記給陸小姐道歉了,弄丟了她的珍珠耳墜子……”
“不急,哥哥替你還她。”扶蘇替扶蓮華披上一層薄薄的披風,然後吩咐丫鬟將人帶進屋子,並叮囑道:“晚上冷,彆讓她蹬被,晨間煮好一碗解酒湯。”
“是。”丫鬟紅著臉福身,看男人走遠。
周圍剩下的女郎們也癡癡望著男人的背影不可自拔。
扶蘇行在夜風之中,臉上表情漸陰沉下來。
他看慣了那些愛慕他的女子,本來兩相無事他也不會如此。
可惜,她們心思太過,總是喜歡朝蓮兒下手,尤其是這個陸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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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裡從豔園回來,陸婉吟便跟丟了魂兒似得。
“小姐,您好歹吃點吧……”寶珠苦著臉勸躺在繡榻上一動不動的陸婉吟。
陸婉吟把臉埋在軟枕上,像死了一般。她幻想的那隻鴻鵠,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個幻影。
她是不是……應該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