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宴雖未畢,但陸婉吟得趁著夜禁之前回府。
她搖著團扇,慢吞吞地走, 腦中不斷回想剛才那幕。
雖然她表麵上拒絕的斬釘截鐵, 但心中卻是流血又流淚。可是轉念一想,這樣大好的機會她都能放過,還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一路伴著這樣的想法,陸婉吟坐到回府的馬車上, 剛剛出去不遠,就被後頭追上來的青路攔住了。
“陸小姐, 這是我家公子讓我給你的。”青路畢恭畢敬的將手中的那個檀香木盒遞到陸婉吟麵前。
扶蘇給她的?
陸婉吟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奇。
剛才她拒絕男人時, 他的臉色可不是很好看,現在居然還來送她東西?不會是匕首、□□之類的東西吧?
寶珠上前探出半個身子,接過青路手裡的東西。
“勞煩青路大人。”陸婉吟頷首微笑。
青路趕緊擺手, “可不敢, 陸小姐喚我青路便好。”
馬車簾子微微抖動, 逼仄的馬車廂內溫度不低, 悶悶的, 陸婉吟的麵頰上硬生生被熏出兩朵紅霞。她將盒子打開來看, 裡麵居然是她的那隻鐲子。
陸婉吟不知道扶蘇這是什麼意思, 可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突然猛烈跳動的心臟, 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被她硬生生噎著喉嚨咽了回去。
“替我多謝你家公子。”陸婉吟保持著自己溫婉端莊的風度,讓寶珠將馬車簾子放下。
她將盒子置在膝蓋上,端端正正坐在馬車裡, 直等馬車重新出發後,才“啊”的一聲喊出來, 尖叫清脆悅耳,像黃鸝鳴啼,生生刺破暗夜,把正在打量那隻玉鐲的寶珠唬了一跳。
“怎麼了,怎麼了,小姐?”寶珠抱住自己一頓亂抖,滿臉驚恐。
“沒事。”陸婉吟喊完,伸手撥弄一下亂發,“就是想喊喊。”
寶珠:……
馬車轆轆而行,陸婉吟的指尖撫過盒子裡晶瑩剔透的玉鐲,眉頭用力蹙起。
將玉鐲還給她了,這是什麼意思?一了百了的意思?
“小姐,這不是你的鐲子嗎?怎麼會在扶蘇公子那裡?你們……”寶珠胡亂猜測,一雙眼睛到處亂飄。
陸婉吟嚴厲道:“不要亂說話。”
她跟那位公子清清白白,連手都沒牽過。
嗬,真他媽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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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尤其的熱,夏風席卷熱浪而來,燒得人猝不及防。
扶蘇醉酒後醒,發現自己正掛在欄杆上,半個身子傾斜下去,一隻手臂垂著,半隻手掌入水,調皮的錦鯉魚正啄著他的指尖,硬生生將他啄醒。
熱辣的日頭從頭頂明晃晃地照下來,扶蘇艱難睜開一隻眼,翻了個身,努力活到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並沙啞著嗓子喊,“青路。”
“公子。”一直候在旁邊的青路趕緊上前,不過也沒太靠前,因為扶蘇那邊日頭太大。
扶蘇舒展身體,重新坐回到美人靠上,他眯眼看著青路,眸中尚帶幾絲惺忪朦朧,像蘊了清泉的酒壇。
“站過來。”扶蘇嗓音沙啞,聲音很淺。
青路磨磨蹭蹭挪過來一腳,“公子,您那邊日頭太大,容易中暑。”
扶蘇:……
這就是你把他放在這裡掛鹹魚的原因?
扶蘇從美人靠上站起,不小心踢到腳邊的酒壺。裡頭還剩下一些酒,細細的流淌出來。
扶蘇盯著那酒,突兀想到昨晚的事。
他問她,“你想要什麼?”
錢財,權勢,還是地位。
黑暗中,他清楚地看到她眼中亮起的光,似乎還能聽到她心裡的小算盤聲音,可最後,她還是咬牙跟他說,“不要。”
什麼都不要?怎麼可能。
這樣的一個女人,是不可能什麼都不要的,除非她要的東西他給不起。
他給不起什麼呢?這大概隻有陸婉吟自己知道了。
“嗬。”
一個有野心的女人。
扶蘇走到青路身邊,手裡提著那個空酒壺。他將青路推到那塊大日頭底下,然後把空酒壺放到他腦袋上,並懶洋洋道:“太陽下山前彆動,不然酒壺碎了,你今年的工錢也就沒了。”
青路:……萬惡的地主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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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陸婉吟參加完安慶長公主的生辰宴後,已有半月未去衛國公府。
聽說那夜生辰宴連聖人都送了生辰賀禮來,就更彆說那些京城勳貴送來的,堆積如山的好東西了。
不過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還屬那位錦衣衛指揮使傅班。
宴正酣,酒正急之時,安慶長公主突然喚他,說,“那頭院子裡的梅花不夠豔。”
安慶長公主手指方向是衛國公府內的一處梅園。
在眾人尚不知安慶長公主是什麼意思時,已有一排女使提著箱子上來,那一個個黑油大箱子打開,裡麵滿滿都是粗長的黃白色蠟燭。
傅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其實傅班早就知道自己今天過來,不能全須全尾的回去,可他萬萬沒想到安慶長公主會想出這樣刁難人的主意來。
傅班悶不吭聲地站起來,將手中的繡春刀往宴案上一放,然後在眾人疑惑的視線中一步一步走向梅園,身後是提著黑油大箱子們的女使們。
透過那拱形園門,伸著脖子的眾人就見這位殺人不眨眼,割喉不留行的錦衣衛指揮使挽起大袖,開始……捏花?
不忍直視。
迄今為止,那位剛毅凶戾的錦衣衛指揮使傅大人在衛國公府徒手捏花的事還在瘋傳。
甚至有人戲稱其為“捏花惡煞”。
陸婉吟有些惋惜,她怎麼就去遛彎了呢?怎麼就沒看到這樣驚天地,泣鬼神的好場麵呢?
嘲笑上等人這種事,她從來不錯過。
沒錯,她仇貴。
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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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來,不僅樹蔫了,人也蔫了。這大毒日頭成功澆熄了陸婉吟心中的宏圖大業,隻剩下每日捧著一碗冰沙窩在屋內涼榻上圍著冰塊避暑。
好吧,其實不是陸婉吟懶,而是她另有計劃。
陸婉吟已經察覺到扶蘇的鬆動。正所謂上趕著不是買賣,是時候來一招欲擒故縱試探一下。
就這樣,陸婉吟憋著一股氣,硬生生在興寧伯爵府裡頭憋了半個月,終於等來一封請帖。
“小姐,衛國公府來的帖子。”寶珠打著竹簾進來,將帖子送到陸婉吟麵前。
陸婉吟抬手接過,一打開,臉上立刻露出笑來。
“小姐,你笑什麼呀?”寶珠不解。
“我笑了嗎?”陸婉吟歪頭,笑盈盈地朝寶珠看過去。
寶珠承認自家小姐笑起來很美,可現在這副樣子卻是有點……傻。
陸婉吟在笑什麼?自然是笑自己的萬般算計終見成效,萬裡高峰攀到了頂端,她終於射下了那隻高高在上的鴻鵠,將他變成了自己的籠中雀。
這封請帖上麵的字她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扶蓮華請她是假,真正想請她的人是扶蘇。
“寶珠,快點把衣櫥打開,將今夏新做的衫子替我拿出來了。對了,那隻鐲子也幫我找出來。”
“鐲子?小姐,我們最近沒買新鐲子啊,您說的是哪個鐲子?”她們的家當可早已被衛國公府那位扶蘇公子洗劫一空,包括她的私房錢和小郎君的存錢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