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站在院子中央, 秋日的冷風從寬大的袖子灌進去。
一層一層滲透他身上的錚錚盔甲,從縫隙裡鑽進去,直入了心。
直到失去的這一刻, 扶蘇才恍然明白, 他對陸婉吟的情有多深。
從他為了她踏出第一步開始,他就落入了她的陷阱中,成為了她的俘虜。他的敵對、傲慢、不屑,都是他為了掩蓋內心的真實想法而湧動出來的盔甲。
“咚咚咚……”突然, 前方屋內傳來一陣敲擊聲,極有規律, 是人在敲。
扶蘇神色一亮, 疾奔上去,看到一扇掛著鎖的門,聲音就是從裡麵傳出來的。
扶蘇從寬袖內滑出一柄匕首, 撬開了鎖。
“啪嗒”一聲, 鎖落地的時候, 屋內的聲音也消失了。
隔著一扇門, 兩人不知裡麵或外麵的人, 是敵是友。
陸婉吟攥著手裡的硯台, 想著如果進來的還是那個男人的話, 她就用手裡的硯台將他打死。
反正她都要死了, 一個人死多不劃算,多一個人陪她,她還不虧。
扶蘇看著麵前的門,想著如果裡麵是六皇子的人, 他該怎麼辦。男人深吸一口氣,按住了寬袖內的袖箭。
有風起, “吱呀呀”,房門被自動吹開。
陸婉吟高舉硯台站在那裡,通紅著雙眸,看到了立在門口的扶蘇。
男人一身狼狽,手掌還沾著血,整個人都很臟,昏暗暗的,隻有那雙眸子,在看到她的瞬間亮起了光。
“陸婉吟。”男人聲音低啞的喚她。
一天一夜的焦慮,一天一夜的恐懼在這一刻儘數爆發。
陸婉吟盯著扶蘇的臉,手裡高舉的硯台直接就被扔到了地上。她雙腿發軟的朝他奔過去,神情急切而依賴,像雛鳥般擁進他的懷裡。
扶蘇用力地接住撲過來的陸婉吟,任由她在自己懷裡嚎啕大哭。
“你怎麼才來啊……”她哭得抽噎,跟個孩子似得,一句話費了好多勁才說出來。
扶蘇伸手攬住她的肩,他的手上滿是血泡,那是為了摸暗門而磨出來的。
“是我晚了。”扶蘇吃力的把人扶起。
陸婉吟抽抽噎噎地抱著他的胳膊,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難得乖順極了。
“先走。”扶蘇領著陸婉吟,還沒走出兩步,突然天降火箭,又硬生生將他們逼了回去。
“怎麼了?”
陸婉吟驚叫一聲,往扶蘇身後躲。
“埋伏。”無數火箭從天而降,立刻就將屋子燒了起來。扶蘇仔細嗅聞,聞到一股濃烈的油味。
這是有備而來,請君入甕。
扶蘇猜到了,可他還是來了。
扶蘇將身上鬥篷褪下,披在陸婉吟身上,然後拽著她的手,衝到一側房廊下。
火舌舔過扶蘇的胳膊,燃起一陣細火。
扶蘇褪下外袍,往旁邊一卷,然後揚手,藏在寬袖暗袋內的禮花“咻”的一聲,通天一亮。
躲在屋簷之上領著身後眾人放火箭的黑衣人嘲諷一笑,揚聲道:“扶蘇公子,你的人還來得及過來嗎?”
扶蘇將陸婉吟護在身後,火光之中,他那雙漆黑的眸子被印亮,語氣低緩道:“我的人來不了,其他人卻來的了。”
扶蘇出門時已入夜禁,他身邊隻帶著一個青路。在路上,青路又去引開錦衣衛了。現在的他確實孤立無援,隻此一人。
不過……
外麵傳來馬鳴嘶叫聲,領頭的黑衣人往底下一望,麵色立刻大變。
“是錦衣衛!”
怎麼會是錦衣衛?
扶蘇冷然一笑,這群人不會真的以為他會赤手空拳的過來吧?
“走。”趁著火勢不大,扶蘇領著陸婉吟往外去。
領頭的黑衣人卻不肯罷休,他看著尚有一段距離的錦衣衛,咬牙縱身一躍,從屋頂落下,手中長劍直逼扶蘇。
“小心!”陸婉吟驚叫一聲,眼前一花,扶蘇藏在寬袖內的袖箭便一連三發,刺破空氣,朝黑衣人射去。
黑衣人一直都知道扶蘇不會武,故此並未多加防備,卻不想這袖箭威力無比,他躲過前麵兩箭,最後一箭還是沒有躲過。
袖箭狠狠紮入黑衣人肩膀,那黑衣人身形一頓,吃痛不已。
扶蘇皺眉,沒有射中要害。
“跑。”扶蘇低喝一聲,把陸婉吟往旁邊一推。
這些黑衣人的目標是他,如果陸婉吟跑了,黑衣人根本就不會管她。
如果是以前,陸婉吟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就跑,可這次,她猶豫了。
她盯著扶蘇沾著泥漿的側臉,眼淚不知不覺就那麼湧了下來。
這是第一次,一個人站在她前麵,替她擋下所有災禍。
陸婉吟伸手,一把攥住了扶蘇的寬袖。
.
黑衣人武藝高強,一柄袖箭自然不放在眼裡。
可惜,這柄袖箭有毒。
黑衣人踉蹌了一下,嘴唇瞬時黑紫,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這毒太厲害,厲害的讓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幾乎瞬時就發作了。
陸婉吟也是被黑衣人的反應嚇了一跳。她看著地上那灘血,下意識後退,好毒的毒。
陸婉吟突然想起上次在密林內的事,是了,扶蘇並非表麵看上去那般清冷無害,他藏在暗裡的手段可比她想象的多了去了。
這麼陰狠的毒,連內臟都要融化了被嘔出來吧?
黑衣人倒地後,扶蘇抬頭往上看一眼。
濃鬱的煙霧彌漫開來,躲在屋簷上的黑衣人早已撤退,外麵有錦衣衛救火的聲音。扶蘇抬手用寬袖遮住口鼻,直接領著陸婉吟往偏門出去了。
剛才進來的時候,扶蘇就已經觀察過了。
這院子的擺設用的陣,生門,死門,擺的明明白白,簡簡單單,顯然是不準備殺他,隻準備困他,也或許是沒有時間準備更精細的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