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娛樂,不能跳就不要跳了。”定遠侯夫人立刻轉了話鋒,用眼神暗示梁含芸趕緊放開陸婉吟,然後吩咐女使讓舞姬們趕緊出來。
身著舞服的舞姬們魚貫而入,翩然起舞。絲竹聲聲,曼妙無比。
眾人的視線仿佛都被舞姬吸引,可心思卻百轉千回。
扶蘇公子這輪明月,已入泥潭。
陸婉吟坐在宴案後,腳踝處疼得厲害,可心中卻湧起一股難以壓製的情緒。
扶蘇為她挺身而出,在那麼多人麵前維護了她。
這說明什麼?坐實了她與他之間不清不楚,曖昧不明的關係。
陸婉吟想到那個確實不清不楚的親吻,心中又湧上羞憤。
陸婉吟憑借著腳傷,躲過了這次當眾表演,也得以提前回到興寧伯爵府。
她坐在榻上,看著自己被白布包裹住的腳踝。
“小姐。”
今日木樨宴,寶珠作為丫鬟候在外頭,聽到一些風聲,想幫忙,卻無奈束手無策,隻能乾著急。待宴到一半,看到自家小姐被一個婆子扶著出來,一瘸一拐的走,真是差點被嚇出病來。
幸好,自家小姐隻是崴了腳。
“沒事。”陸婉吟回神,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將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歸於平淡。
寶珠看著陸婉吟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忍不住紅了眼眶。
“小姐,那定遠侯夫人實在是欺人太甚!”
相比起寶珠,陸婉吟心中卻萬分平靜。早該想到的,從扶蘇跟她說出那句,定遠侯府不好進的話開始,她就該想到的。
定遠侯府雖是將門,但上頭有一位太子妃在,怎麼可能容忍她這般的家世?
陸婉吟想著,下意識咬唇,唇瓣一疼,麵色咻然一紅。
寶珠見狀,奇怪道:“小姐,你很熱嗎?”
“不熱,很冷!”
“哦。”麵對陸婉吟莫名其妙的脾氣,寶珠奇怪地歪頭,“對了,小姐,聽說今日二小姐差人來過一趟,不過因著你沒在府中,所以那下人並沒有多留就走了。”
“二姐?”陸婉吟轉頭看她,“有說是什麼事兒嗎?”
寶珠搖頭,“沒有。”
沒有嗎?那為什麼會突然差人過來?難道是二姐出事了?
陸婉吟立刻從榻上起身,剛剛蹦q出兩步又轉了回去。
二姐是鎮國侯府家的妾,她一個伯爵庶女貿貿然前去,人家必不會讓她進門。而且她腳傷未愈,這麼出去實在是不雅。
“寶珠,你明日差人去打聽一下。”
“是。”
“對了,小姐,明日是伯爵爺的生辰宴。”寶珠提醒陸婉吟。
陸婉吟點頭,“我知道,生辰禮已經備好了。”
陸婉吟給興寧伯的生辰禮是她自己做的一件鬥篷,也不是她有什麼天大的孝心,隻是因為自己做的東西……便宜。
陸婉吟想到定遠侯府那堆被扶蘇摔碎的金釵玉環,腦袋更疼了。
為什麼他摔碎的東西要她來賠?
她又不是他的誰!
興寧伯爵府雖連門麵都維持不住,但伯爵爺素來是個沒臉的,伸手問他家夫人周氏討了銀錢,便大興舉辦了這場四十大壽。
興寧伯爵府在京師內的名聲素來不好,這次興寧伯雖發了很多請帖出去,但來的大多是些沒什麼臉麵的。
偶有臉麵人家,人沒來,送了份禮,也算是到了麵子。
“小姐,你知道奴婢方才看到誰了嗎?”寶珠急匆匆奔進院子裡來。
陸婉吟正在收拾準備給興寧伯的披風,她不感興趣地問,“誰?”
“黎公子!”
“黎宇嘉?”
“就是他!”
首輔的兒子,來參加伯爵府的宴席?
陸婉吟皺眉,不明所以。難道是她那位父親又搭上了首輔府?
“小姐,你說這黎公子怎麼會過來的?”寶珠訝異非常。
興寧伯爵府這場宴席,明白人都不會過來,就算是過來了,也是礙著情麵。如今整個京師,提到興寧伯爵府,旁人都恨不能唾上一口唾沫,來表示自己的乾淨,哪裡有硬往上湊的。
陸婉吟搖頭,“不清楚。”
或許她那父親什麼時候搭上了首輔府也不一定。
此次興寧伯壽宴,辦的是流水席。
三天三夜,絲竹不斷,歌舞不歇,女使們端著漆盤穿梭其中,酒香彌漫。
陸婉吟換了件藕荷色的秋衫,坐在宴上,正對麵就是黎宇嘉。
黎宇嘉穿了件寶藍色的袍子,繡紋繁複,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他端坐宴案之後,抬眸朝陸婉吟看來時,眼神意味深長。
陸婉吟下意識抿唇,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興寧伯旁邊,周氏的臉色很不好看,這次壽宴,興寧伯掏空了她一半的嫁妝。
那些嫁妝,她本來是要給恬兒做嫁妝的。如今被拿了一半,她家恬兒日後入門,可不得受委屈!
想到這裡,周氏狠狠剜了興寧伯一眼。
興寧伯正盯著過來送酒的一個女使看,盯得目不轉睛,顯然是又想春風一度,尋找青春少女。
周氏麵露厭惡,在轉頭看到陸婉吟時,更是露出一副嫌棄之色。
陸蕁恬坐在周氏身邊,看似安靜吃菜,實則目光兜轉。
她知道黎宇嘉是誰。
首輔的兒子,比起定遠侯府和衛國公府來也不差。雖並非世代簪纓之家,但如今權勢正盛,比起定遠侯府和衛國公府也差不多哪裡去。這樣的一個人物,怎麼會來?
陸婉吟安安靜靜坐在那裡,頭也不抬地吃菜。吃了一陣,她將寶珠喚來,“你去看看我二姐和三姐來了沒有。”
“是。”寶珠躬身退出去,半刻後回來,“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的轎子到門口了。”
“嗯。”陸婉吟露出些急切,她左右看一眼,興寧伯正在跟賓客吃酒,吃得神魂顛倒,爹娘不分,便起身準備回院。
往年也都是這樣,她在院子裡等二姐和三姐來尋她一起。
可惜,大姐不在了。
陸婉吟垂下眉眼,加快腳步。
黎宇嘉見陸婉吟走了,立時拋下身邊正在說話的某位不知名男郎,跟了上去。
“寶珠,你去廚房拿些桂花糕,三姐最喜歡吃了。對了,還有我今日一早做的百果蜜糕也拿出來,三姐也喜歡吃這個。沏壺龍井茶來,二姐喜歡。”陸婉吟一疊聲吩咐,話語中是掩不住的開心。
“是。”寶珠也被感染,躬身去了。
陸婉吟行在房廊之上,聽著身後絲竹嫋嫋,想著她父親過壽辰也不全是壞事,起碼她還有理由能跟二姐與三姐聚聚,也隻有這個時候,鎮國侯府和劉老太監那邊才會放人。
“陸五小姐。”突然,陸婉吟身前撞出一個人來。
黎宇嘉雖吃了酒,但吃的不多。他歪斜著靠在那裡,站沒站相,眼神流氣。
陸婉吟下意識精神緊繃,猛地往後一退。
黎宇嘉笑眯眯的往前一探,試探靠近她。
陸婉吟又往後退,眼神警惕。
黎宇嘉看出她的意思來,止住自己的動作,隻朝空氣裡嗅了嗅,“陸五小姐用的什麼香?真香啊。”
陸婉吟被激起一陣雞皮疙瘩,她忍著惡心,勉強扯出一抹笑,“黎公子喝醉了。”
黎宇嘉低笑一聲,“陸五小姐莫怕,咱們馬上就是一家人了,怕什麼呢?”
什麼一家人?
陸婉吟抿著唇,不跟黎宇嘉搭話,轉身就走。
黎宇嘉也沒有追上來,他隻是站在那裡,盯著陸婉吟纖細窈窕的身段,眼神極近下流。
小娘子身上的秋衫雖厚,但掐腰窄臀,顯露無疑。
黎宇嘉舔了舔唇,迫不及待地開口,“你父親已經把你許給我做妾了。”
空蕩蕩的房廊上,飄蕩著黎宇嘉的話。
陸婉吟的麵色煞白慘白。
陸婉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院子裡的,她頭重腳輕,渾身無力,整個人就像是被塞滿了棉花,輕飄飄的,然後又被灌了水,沉甸甸的。
“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已經在院子裡等你……”寶珠笑盈盈地迎上來,話說到一半,就見陸婉吟慘白了一張臉,竟是連站都站不穩。
“小姐,可是腳又疼了?”寶珠趕緊上去扶她。
扶蘇那一下,捏得很疼,不過也隻是疼上那麼一兩個時辰,陸婉吟休息一晚,腳踝已經好了,隻是肌膚之上扔留下一層胭脂薄色,五指清晰。
陸婉吟沒有聽到寶珠的話,隻抬著腳往裡走。
二姐陸瓊白聽到聲音出來,看到陸婉吟,當下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前日聽到父親跟鎮國侯說話,鎮國侯本要討你做小,父親卻說,已經許諾要把你給黎宇嘉做妾了。”
陸婉吟方才聽完黎宇嘉的話,早已魂不在,如今又聽到陸瓊白的話,這才恍惚回神想起來。
昨日二姐差下人過來,難道就是為了告訴她這個消息嗎?
陸婉吟盯著陸瓊白的臉,想笑,可臉已經被風吹僵,完全扯不動。她往前邁步,雙腿一軟,竟徑直往前撲去。
陸瓊白趕緊伸手把人抱住。
陸婉吟直覺身上冷的冷,熱的熱,連眼睛都睜不開。
好累。
若是能一睡不醒,該多好。
陸婉吟開始做夢。
做了很多夢,層層疊疊,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一會兒是她阿娘握著她的手,告訴她一定要將弟弟照看好。一會兒是扶蘇站在她麵前,問她,“要不要給你撐腰”,然後就是一場混亂的鏡花水月。
畫麵一轉,黎宇嘉立在陰暗潮濕的房廊下,像蛇一樣盯著她,告訴她,“你馬上就要變成我的妾了”。
最後是她二姐,抱著她,跟她說,“父親把你給了黎宇嘉做妾”。
好冷。
陸婉吟抱緊自己,她算計了這麼久,終歸還是這個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