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全部的愛)(2 / 2)

美人關 田園泡 9916 字 9個月前

扶蘇將身上的鬥篷替她披在身上,然後伸手打開了鏈子上麵的暗扣。

“啪嗒”一聲,鏈子應聲而開,扶蘇從地上站起來,轉身看一眼躺在榻上的小娘子,俯身在她額上留下一吻,然後轉身出了門。

冬日的夜,寒風刺骨。男人行在早已積了厚厚一層的地麵上,大搖大擺,直往安慶長公主住的院子而去。

中途有錦衣衛看到他,也權當做沒有看見。

扶蘇一路行到安慶長公主的院子,裡頭昏暗一片,隻有主屋內側隱約透出一點光來。

扶蘇走過去,毫不避諱地推開了門。

安慶長公主伏在榻上,看到扶蘇過來,低笑一聲道:“你終於來了。”

身後的風呼嘯而入,扶蘇站在那裡,衣袍獵獵。他黑發披散,半遮住的眉眼透出一股清冽的寒意。

他的唇薄而紅,像一抹彎曲的紅月。

“你曾經說,我像父親。”

安慶長公主搖頭,“我說錯了,你像我。”

今夜,安慶長公主是特意在等他。她披著身上的鬥篷坐起來,身子卻依舊斜斜的,慵懶的,像是沒有骨頭。

“我與你父親是先帝賜婚,當時,我是大周的公主,他是大周的狀元郎。金質玉相,風姿俊朗,不瞞你說,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就愛上他了,是不是覺得很荒謬?”

如果是以前,扶蘇一定會覺得荒謬,可現在他不會,他甚至能理解安慶長公主這股炙熱而鮮明的愛戀,他仿佛能想象高貴嬌媚的公主在看到俊美的狀元郎時,心臟怦然的聲音。

她太過執著,一生所求不過一份愛,卻忽略了更多她需要關注的東西。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不祈求你們的原諒,”頓了頓,安慶長公主又道:“長情,並不是所有父母都是為子女活著的。我很抱歉,將你和蓮兒生出來,可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亦或者是以後,我都會是一個自私的女人。”

“請你不要對我寄予期望。”

扶蘇站在那裡,神色淡漠,掩在寬袖下的手卻微微蜷縮起來,他道:“這樣很好。”

安慶長公主勾唇一笑,轉移話題,“我聽說你喜歡的那個小娘子是興寧伯爵府的?”

“嗯。”

“不如趁著你父親不在,把事情辦了吧?”

扶蘇:……

“父親在牢中生死未卜,母親覺得我現在辦事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如果你父親死在牢裡,那你可就要守孝三年了。”安慶長公主歪頭,保養的極好的麵容之上顯出幾分少女的靈動嬌憨。

扶蘇:……

“哦,我想起來了,興寧伯也才死了不久,你那位小娘子還在孝期,怕也是不能成親的。”安慶長公主搖了搖頭,重新懶回到榻上,本想喝杯茶水,卻發現茶壺裡的水都是冷的。

“嘖嘖,”安慶長公主輕搖頭,“如今,連杯熱茶都吃不上了。”

“母親不怕嗎?”

“怕?我怕什麼?怕這榮華富貴如過眼雲煙?還是怕死?”安慶長公主說到這裡璀然一笑,“長情,你知道嗎?若是當一個人心中沒了念想,斷了希望,她會覺得活著隻是活著,便是死了都沒有什麼好遺憾的。”

她說,她是一個自私的人。

是的,她確實是一個自私的人。隻有自私的人才會拋下自己的子女,拋棄自己的丈夫。

從前的扶蘇不能理解,可現在的扶蘇卻能理解了。

他想起那個還躺在他榻上的小娘子。

他多麼希望她能拋下一切隻傾心愛他,可是她做不到。陸婉吟和安慶長公主都是自私的人,可她們的自私又截然不同。

扶蘇想,若陸婉吟是像安慶長公主一樣的人,他是否還會愛她?不會。

相反,扶蘇的自私卻與安慶長公主如出一轍,這可能就是血脈的影響,扶蘇最終成為了自己從前最討厭的那個人。

可他卻對她那麼苛刻,他既欣賞她,又抗拒她。而他欣賞她的地方,恰恰就是他抗拒她的地方。

人總是如此矛盾,有些事情若是能一一想通,人大概也就得道成仙了。

沉默半響,扶蘇終於再次開口,“母親現在不愛父親了?”

“愛?”安慶長公主的眼中露出迷惘之色。

她也不知道。

感情這種東西太複雜了,沒有辦法說清楚。

“愛或不愛又有什麼關係呢?從一開始,這場婚姻就是錯誤。”安慶長公主是炙熱的火,同時又是一隻飛蛾,她熱烈的朝著扶清搖撲過去,然後燒得粉身碎骨,體無完膚。

她看著自己支離破碎的身體,選擇用封閉保護自己,她犧牲了自己的兩個孩子,也犧牲了自己或許能獲得的,那一點虛假的,微小的幸福。

她是一隻花瓶,碎了,她努力的把自己粘起來,一片一片,一點一點。然後她將自己藏起來,不能再經受一點風雨,一點陽光,一點雨露,隻能在無儘的黑暗裡保護自己分崩離析的身體。

“若是父親真的死了呢?”扶蘇突然道。

安慶長公主眸色一動,“人都會死,誰先誰後罷了。便是我現在死了,我都無所謂。”

安慶長公主的眼中沒有半分生氣,她仿佛就是一個被擺放著的,精美的瓷器。或許一開始曾經有過豔冠風華的時候,可當時間長了,灰塵落下,無人打掃,它就被漸漸掩蓋了光芒,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花瓶。

“其實,我就是一個死物,一個工具。死物與工具需要有什麼感情呢?她隻需要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裡,便能完成她一生的使命。”安慶長公主喃喃自語,她抬手撫過手邊茶杯,看向扶蘇,“長情,我真羨慕你。”

“希望你不要成為你父親那樣的人。”

隻有經曆過,才能理解和明白某些人的苦楚。

從前的扶蘇怨恨他的母親,他從未見過京師內哪一位母親像她一般自私。

可現在,扶蘇突然就釋懷了,理解了。就如他飛蛾撲火,妄想得到陸婉吟全部的愛,安慶長公主又有什麼錯?若她並非大周公主,而是一個市井小民,她起碼不會成為政治聯姻的工具,硬生生從一團火被凍成了冰。

“我聽說過她,是叫陸婉吟吧?像野草一樣。”安慶長公主低笑一聲,“聽說她有個弟弟,會繼承興寧伯爵府的爵位。那位伯爵大娘子不是什麼好東西,她一個小娘子,能苦苦支撐這麼多年,實屬不易。”

扶蘇下意識反駁,“她不是一個需要被人可憐的人。”

陸婉吟也不是一個喜歡被人可憐的人。

安慶長公主歪頭看他,滿臉揶揄,“這還沒進門就護成這樣了?”

扶蘇臉上難得露出羞赧之色。

安慶長公主放過他,繼續道:“不得不說,你看人的眼光很不錯,跟我一樣不錯。”說到這裡,她又是一頓,“不過你比我幸運,她是真的愛你。”

“衛國公府崩塌在即,她卻敢一人獨闖進來找你,你說,這不是真愛是什麼?”

這是扶蘇頭一次與安慶長公主說這麼多的話。從前那個冷漠、疏離,讓扶蘇懷疑他們是否真的有血緣關係的女人在這一刻突然變得鮮活無比。

她朝他笑,朝他眨眼,語氣輕鬆的跟他談論著他的愛情,甚至還誇讚他尋到了一位互相真心喜歡的人。

那一刻,扶蘇覺得自己心中的怨恨突然就放下了。

他理解了安慶長公主,也知道了自己對陸婉吟有多麼苛刻和瘋狂。

可愛情不就瘋狂的嗎?

從愛上陸婉吟的那一刻起,他其實就已經瘋了。他成為了她的裙下臣,他為她做儘了這輩子他認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做的事。

他以毀滅的代價,贏得了她全部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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