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謝雲苔打了個分明的寒噤,林詩蘅亦哆嗦了一陣。那股羞惱轉瞬又湧回來,她麵紅耳赤:“我何時、我何時說過要去表哥府裡,表哥莫要自作……”
蘇銜一道眼風劃過,林詩蘅沒吐出的“多情”二字狠狠咬住。
他們都已是及笄及冠的年紀,平日自要守著男女大防,長輩這般引見,闔府誰不知是什麼意思?她解釋自己從未說過要去他府裡不過是硬給自己找個台階罷了,聽著都色荏內茬,換做旁人多半會不置可否給她這一級台階。
可她險些忘了蘇銜的惡名。
這個人雖有治國之才,但小肚雞腸之名在外,行事偏又沒規沒矩,哪怕口頭上的虧也是不肯吃的。
近兩載前,二十一歲的蘇銜初登丞相之位,這個年紀的丞相大恒一朝從未有過——將這年紀翻個倍,能當丞相的都無幾人,能位至六部尚書、侍郎也已是個中翹楚。朝中自不免有人不服,便有個膽子大的翰林編了打油詩來罵他,交口相傳之下,兩日之間便已流傳甚廣。
許多人靜觀其變,均想看看這位新丞相是怎樣的性子,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會怎麼燒。卻是誰也沒想到,他趁夜端著個糞盆飛簷走壁進了那翰林家中,在外一叩門,那翰林不知情由剛推門而出,就被一盆子兜頭澆下。
這一盆屎震驚滿朝,彈劾的疏奏瞬間堆滿了皇帝案頭,一本本直指蘇銜行事輕狂,不堪為相。
蘇銜大大方方地把官印拿到早朝上往皇帝案頭一放,先說自己要辭官不乾了,接著才一臉不耐地舌戰群儒:“我位在丞相,區區一個翰林寫打油詩罵我,滿朝文武緘口不言,無人指摘半句;我自己出手回擊,倒成了行事不端?豈有這樣的道理?”
朝臣一時啞口。確實,蘇銜位高權重,區區一個翰林這般罵他已是大不敬。
皇帝惜才,出言相勸,先勸蘇銜好好為官,又道他不該這般將朝堂當兒戲:“對朝臣心懷不滿可上疏彈劾,覺得官吏不敬可依律整治,沒有潑糞盆的道理?”
蘇銜當朝哈哈一笑:“陛下說得是——對朝臣心懷不滿可上疏彈劾,覺得官吏不敬可依律整治,豈有寫打油詩罵人的道理?”
說著他一頓聲,許多朝臣大概至今都還記得他當時勾起唇角的那抹嘲笑:“打油詩罵人是頑劣孩童吵架的把戲,便也隻配這兒戲的反擊。讓臣為此上疏,臣嫌浪費筆墨;讓臣為此‘依律整治’,臣更嫌辱了我大恒律例。”
明明是蠻不講理的話,卻讓他說得理直氣壯。
爭端不脛而走,不知不覺便傳得市井皆知。蘇銜的惡名大約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積累的,加上後來坊間漸傳他手上人命無數,事到如今已天下都道他張狂乖戾。
林詩蘅可沒底氣招惹他,若他脾氣上來也趁夜潑她一身糞,她就沒臉活下去了。
林詩蘅隻得將那句“自作多情”的指責咽回去,銀牙狠咬,訕訕垂首:“表哥不喜歡我,我自不會強求,表哥不必解釋這麼多。”
言畢一福,忿忿轉身,回席落座。
謝雲苔略微鬆氣,想著坊間傳言與那根手指,她方才真有些擔心蘇銜當眾殺個人什麼的。視線收回來,她看看蘇銜,小心試探:“奴婢幫公子盛碗湯?”
她邊說邊要起身,想趁幫他盛湯的機會從他懷裡躲開,卻被他一把將手攥住。
“小美人兒你說得對啊。”蘇銜以手支頤,鎖著眉按太陽穴。
謝雲苔茫然:“奴婢說什麼了?”
“菜都涼了。”他又笑出來,旁邊即有同樣剛鬆下氣的蘇家長輩要吩咐下人幫他熱熱菜,他卻已拉著謝雲苔站起身,不由分說地往外走去,“沒勁,走,回家吃熱的去。”
謝雲苔不敢掙紮,被他攥著手隨在身側,走得趔趔趄趄。
她道這是逢場作戲,畢竟他們今日才見麵,熟都算不上熟。可他出了門還是沒鬆開她,就這麼攥著她的手走得大步流星。謝雲苔一時甚至覺得:他是不是把她忘了……
待得邁過那道府門,進了蘇銜的宅子的範圍,謝雲苔終是按捺不住掙了一下。他沒什麼反應,她就又掙了一下。
這回他回過頭:“謝雲苔。”昏暗的天色中,妖異的桃花眼眯出的淩光讓她一個激靈。
然後這淩光不快地落在她剛掙了兩下的手上:“我在想事,你老實點。”
“……哦。”謝雲苔立刻點頭如蒜倒。
你想事就好好想,鬆開我——這句話她敢想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