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雲苔邁進殿門的瞬間,那令她折回的宦官悄無聲息地退開,另一名宦官無聲的上前,領她繼續進殿。
宮規之森嚴在這片刻間已可見一斑,殿中宮人幾步一個林立各處,卻無半點聲響,見有人進來也不抬眼張望。若閉上眼不看,便如入無人之境。
內殿殿門推開,殿中燈火通明。謝雲苔死死低著頭,又往前走了幾步,餘光便看到了禦座上的人影。頓時沒了前行的力氣,跪地下拜:“陛下聖安……”
喉嚨緊繃,她的氣息越來越弱。
繼而衣袍摩挲聲響起,謝雲苔略微抬起幾□□,見一宦官正向她行來。比起之前兩個,這人的衣袍明顯華貴不少,在她麵前定住腳問:“丞相情形如何了?”
謝雲苔到底太過緊張,張開口,喉嚨卻緊緊繃著,發不出聲。
那宦官眉心一跳,揚手一巴掌扇下來,喝她:“快說!陛下記掛丞相,已一天一夜不曾闔眼了!”這一巴掌打得狠,語中倒無太多責備,隻是焦急。
這一巴掌也著實把謝雲苔打醒了,她俯身一拜:“陛下放心,公子並無大礙。晨起用膳時胃口不錯,喝過藥後還用了些點心。”
她記得宮中早些時候有人去府中問過話,蘇銜醒過、也用了膳這些周穆都已如實告知。皇帝仍要將人接進來,說明這些話並未能讓他放心。
所以她格外強調了他“胃口不錯”“還用了些點心”,這聽來更有說服力一些。若是傷得厲害性命堪憂,有幾個人能有閒心用點心?
果然,隱約聞得禦座上的人鬆了口氣。外殿處很快有了響動,是宮人們正抬著蘇銜進來,謝雲苔聽到禦座那邊開口:“直接送進殿去,讓當值太醫過來會診。”
低沉的聲音帶著疲憊,不怒自威。
謝雲苔不敢抬頭,餘光睃見一行宦官麻利地抬著人送她身邊經過,又聞麵前這宦官道:“好了,你也進去吧,好好侍奉丞相。”
謝雲苔忙磕個頭,提裙起身,隨著那一行人入殿,連腿都在輕顫。
入宮養傷已讓人驚詫,眼下的情形還更出乎意料一些——她沒料到皇帝會讓蘇銜直接睡進紫宸殿寢殿。
這是天子寢殿呀!
之後好半晌榻前都有宮人們細致入微地忙著,換藥更衣一概讓謝雲苔插不上手。遠一些的地方,剛為蘇銜診過脈的太醫們正低語討論,她也不好去聽。
待得議定,太醫們終於退出去。謝雲苔依稀聽見他們向皇帝稟話,大抵也是在說丞相並無大礙雲雲。身處寢殿,謝雲苔看不到九五之尊的神情,心下也兀自鬆了口氣。
陳大夫說他沒事,太醫們也說沒大礙,那應該是真的沒大礙了吧!
又過不多時,宮人們為他換好藥也告了退,走在最後的一個闔門前與謝雲苔留了話:“丞相大人不喜旁人在屋裡守著
,殿裡就不多留人了。姑娘若有什麼事,到殿門口說一聲。”
而後殿裡便歸於寂靜,除卻謝雲苔與床上躺著的蘇銜,再無一個人影。
謝雲苔規規矩矩地立在床邊,直至外殿的燈火熄滅。
皇帝離了殿,至於去何處就寢她就不清楚了,總之她稍稍放鬆了些。
又過了會兒,她有點累了。
昨晚就幾乎沒睡,今天一個白日也沒闔眼,加上方才的種種緊張,現下疲憊一泛上來,就湧得猛烈。
可宮裡規矩嚴。謝雲苔左右看看,與床榻遙遙相對的地方有羅漢床,但想來是皇帝日常所用的,她不敢去睡。
桌椅她也不敢擅用。
踟躕半晌,她望向了床腳的衣服。
那是蘇銜的衣服。現下天還冷,又是進宮,出府自不可能讓他光著上身走,是穿著整整齊齊的棉衣來的。但方才宮人為他換藥,換過後直接蓋好被子,自不必再將這外衣穿上,就放在了床腳。
她拿這衣服墊在地上睡一會兒,還是可以的吧?
這念頭在她腦中一劃即被打消——她想到了那根手指頭!
不行不行。謝雲苔使勁搖了搖頭,覺得還是不能膽子那麼大。
她於是又硬撐了一會兒,實在疲憊不堪時,隻得直接躺在了地上。好在殿裡炭火充足,還燒著地龍,地上一點也不冷。隻是硬了些,也隻好湊合了。
她這樣一睡竟睡得很沉,蘇銜在臨近天明時再度醒來,首先看到外殿的燈火亮著,約是皇帝在準備上朝。翻了個身,他就看見了床邊地上躺著的小美人。
小美人側躺著,頭枕著手,臉正好朝著他這邊。睡容恬靜,身子和他上次所見一樣,縮得緊緊的。
可見殿裡雖然暖和,睡著了還是覺得有點冷。
——是不是傻啊?
蘇銜眼中流露嫌棄。宮裡什麼沒有?是能缺她枕頭還是能少她被子?為什麼要這樣直接躺在地上?
心思一轉,蘇銜坐起身,從床邊的衣衫中摸出自己的腰佩,從絛繩上解下來,拎在手裡,把流蘇緩緩地墜下去。
流蘇碰在少女細嫩的臉頰上,她皺起眉。
他支著額頭,閒閒地將流蘇掃來掃去。她反應更大了些,抬手扒拉了一下。
蘇銜適時地將流蘇懸起,等她的手老實了,再度掃下去,流蘇在她臉上打著旋。
這回她終於醒了,帶著三分床氣睜開眼,約是意識到環境陌生,她愣了愣。
下一瞬,她視線猛地上移。
蘇銜嘿地笑了聲:“上來睡。”
謝雲苔撐起身:“公子感覺好些麼?聽聞有太醫一直候在側殿,若有不適,奴婢可隨時……”</話沒說完,他眉心狠跳,倏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