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銜的低落情緒直至回到府中也未緩解, 更衣盥洗躺到床上他都一直黑著張臉,沉悶得嚇人。
怎麼了嘛。
等他閉眼睡去,謝雲苔望著他發愣。他總愛抱著她睡覺,兩個人就臉對著臉, 離得極儘。她的目光靜靜地劃過他的眉眼、他高挺的鼻梁、薄而輪廓分明的嘴唇,最後化作悵然一歎。
她又在想他晚上說的那句話了。
“謝雲苔, 你討厭我嗎?”
他問完沒有等她的答案就回過頭去, 搖頭說算了,可見煩躁。她心裡又仍被程頤的事攪擾著, 一時隻亂糟糟的。
現在她才顧得上好好想一想。
想了半晌,她輕輕開口:“我不討厭你呀。”
如果她討厭他,心思哪裡還有這麼矛盾呢?他硬要逼嫁她以死相拚就好了。
正因不討厭, 她才不知道該怎麼辦。時時提醒自己要清醒, 又禁不住地沉淪。
謝雲苔越想越垂頭喪氣——她何嘗不知道, 這幾個月下來,她已有些撐不住了。
她不知不覺變得愛和他鬥嘴, 慢慢也愛和他說些奇聞趣事。更願意看他高興——是從心裡希望他高興的那種, 與從前為了自己活命而盼著他心情好不一樣了。
她感覺自己像中了邪,明明在努力抗拒, 還是鬥不過他。
好煩人啊。
無聲哀歎,謝雲苔小心翼翼地翻過身, 背對著他,閉眼也要睡了。
過不多時,背後又有了些動靜。他從背後湊近了, 把她環得緊緊的。
她忽而心驚,小心開口:“……你沒睡著?”那是不是聽到她的話了?
“睡著了啊。”他的聲音懶到極致,聽著真像是剛睡醒的,“夢裡有小仙女說不討厭我,我趕緊醒過來看看她還在不在嘛。”
“……”謝雲苔愁眉苦臉。
果然是聽見了,好丟人。
耳邊繼而響起低低的笑音,持續整晚的低落顯已煙消雲散,他在她頸間一吻:“小仙女永遠不討厭我好不好?”
好呀。她心裡脫口而出,到嘴邊止住,故意無情:“你管我呢?討厭你的人那麼多,多我一個也沒什麼分彆呢!”
她有意氣他,但覺背後的氣息滯了滯,他的情緒好似真的低落了下去:“是啊,討厭我的人那麼多,多你一個也沒什麼分彆。”
“但喜歡我的人太少了,少你一個分彆可大了……”
聲音越來越輕,前麵聽著還像自嘲,說到最後,已輕得發虛。
謝雲苔怔了怔,帶著三分錯愕翻回身。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一會兒,她心裡還是有點亂:“你……彆說得這麼可憐兮兮的。”
“哈哈哈,逗你的。”他無所謂起來,翻身平躺,複又閉上眼睛,“睡了。”
她安安靜靜地又看了他一會兒,心裡躊躇了一下,自己躺到了他臂彎裡去。
她覺得他剛才的可憐兮兮聽上去不像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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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薑九才帶著人一環環查下去,沒費太多工夫就摸到了程頤,隻差不知程頤究竟如何開罪了丞相,這就要問他本人了。
手下將程頤押進薑九才的屋子,薑九才手中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問話:“是你自己說,還是我慢慢問?”
程頤早已慌了陣腳,但在宮中這些時日,他到底還是磨煉出了一些。強自靜下神,他道:“下奴不曾開罪過丞相大人……隻是與丞相大人近來中意的謝姑娘是舊識,今晚偶然見了一麵,敘了敘舊,沒想到會惹得相爺不快。”
他在賭謝雲苔不曾向蘇銜開過口,賭薑九才既不知具體情由也不好去丞相府探問。若賭對了,就是一條命。
薑九才的眼睛眯起來,寒涔涔地打量著他,仿佛要將他看穿:“你與謝姑娘是舊識?”他一聲冷笑,仿佛不屑於這種說辭,程頤穩住陣腳:“是。”
他這般從容,果然讓薑九才一時摸不清虛實了。四下裡便安靜下來,程頤略鬆了口氣,又仍警醒著,靜候薑九才的反應。
宮中宦官最會左右逢源,他想丞相雖位高權重,但謝雲苔若真會成為丞相夫人,宦官們必也是不肯得罪的。
那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將他打發去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暫且告訴丞相他死了,來日若謝雲苔風光大嫁,宦官們再想個辦法委婉地告訴她實情便是。
到時謝雲苔也未必還有閒心與他計較,他這條命不就保住了?
這般苟且偷生的法子,程頤已在宮中見過數次。
長久的沉寂過後,薑九才將手中茶盞一擱:“既如此,把他交給暗營吧。”
程頤驚然抬頭。
視線相觸一瞬,薑九才就不再看他,擺手示意手下將人押走。
他才沒心情去探程頤話中虛實,既然有可能得罪人,把事情推出去便是。
暗營督主是丞相的師父,他把事情推給暗營就是推回了丞相手裡。來日就算謝姑娘記仇真要算賬,那也是和丞相算。
“公公公……公公?!”短暫的錯愕,程頤終於嘶喊起來,“公公饒命!公公——”剛喊出一句,他已被拖出門檻。聲音在恐懼中愈發撕心裂肺,但自是無人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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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時,蘇銜沒如常早起,謝雲苔倒醒得早了,猶豫再三,推了推他:“該上朝啦!”
“今天不去。”他皺著眉頭,一把將她擁住。沉了沉,多解釋了句,“近來無甚急事,有事會有人來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