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道:“咱們準備開工吧。”
幾個人言笑晏晏地擼袖子係圍裙,開始做祭月用的點心果子。
隔著一道牆,肖晴娘回來幫忙。
今日中秋,淩府給了節禮,也有螃蟹,也有杜姨娘她們那裡沒有的菊花酒。畢竟肖晴娘一家不是淩家人,不必守孝。府裡按著正經走禮送的東西,也算樣樣齊全。
肖晴娘的母親肖氏喊她回來也是幫忙做祭月用的點心果子。
府裡給的螃蟹先泡在水缸裡。
肖晴娘係上圍裙,道:“隔壁的螃蟹可大了,這麼大。”
她還比劃了一下。
“吹牛。”肖氏笑罵,“這麼大的得是各房正經主子才用的上的。隔壁的,能輪到她?”
肖家雖然敗落,可從前也過過好日子。肖氏也曾經是主母,現在讓她和個妾室比鄰而居,她膈應好久了。
窮和身份是兩回事。商人巨賈再富有,見到窮官也得跪。
人窮隻是一時的,忍一時艱苦,讓兒子好好努力博取功名就是了。沒了身份才是真正的跌落。
“沒吹牛,是真的。”肖晴娘堅持道。
“怎地現在就送過來了。”肖氏覺得不對,多問了句,“生的熟的?”
“當然是生的,活的,還會動呢。”肖晴娘道。
肖氏的手頓了頓。
隔壁與她們是不一樣的,雖也有獨立的小灶房,但她們其實是淩府的人,夥食是走大廚房的。並不像肖家母子三人,是自己開夥。
杜姨娘份例裡的螃蟹,應該是廚房做熟了晚上才送過來的。
“或許是她們自己花錢買的。”肖氏猜測說。
隔壁的杜姨娘姨甥兩個雖然日常裡也做些活計托人送到外麵販賣,但杜姨娘其實是有月銀的。她一個月有二兩的月銀,府裡還按四季給她衣裳料子,日常裡有胭脂水粉、茶葉、熏香、點心,夏日裡有瓜果,冬日裡有炭火。
一牆之隔的兩個院子比起來,杜姨娘的日子常叫肖晴娘羨慕。
其實杜姨娘的份例,富養她那個外甥女綽綽有餘了。
但肖氏冷眼瞅著,林嘉過得雖不寒酸但也不奢侈。杜姨娘顯然沒有在她身上花很多錢,她們甚至也和她這邊一樣,時常做些小活計賺些銀錢。肖氏猜想,杜姨娘可能是把錢都攢起來留著養老,或者是給外甥女攢嫁妝。到底是哪一種,端看她的心有多善了。
但不管怎麼樣,有淩府的供養,隔壁院子的日子過得是比這邊好的。
“當初,六夫人說也給我們月銀,老太太都同意了,娘就不該推掉的。”肖晴娘嘟囔說。
覺得她娘委實假清高了。
肖氏用力地揉麵,冷聲道:“咱們孤兒寡母,借著淩府求個存身之地,隻是為著不受人欺。可不是來討吃討喝來了。彆丟你爹的臉。”
肖晴娘垂下頭去。
肖氏手裡其實還薄有資財的,都是從如狼似虎的族人口中保全下來的。
當初為著丈夫治病家財就散去了一半,丈夫死了,凶狠的族人為吃絕戶差點弄死了虎官兒。田地房產保不住,她帶著女兒、兒子和一些細軟奔逃投奔了淩府,因一點故舊關係受淩府庇護。
手裡雖還有錢,但得考慮女兒出嫁、兒子還沒長大和未來讀書的花銷。肖氏一直過得很節儉。
但即便如此,也隻肯接受淩府一份接濟的米糧,多一點不肯再要了。連淩府要給的小丫頭也不要,一應生活都自己動手。
老夫人讚過她的風骨。四時年節或者好日子,府裡都會打發人送節禮過來。
兒子虎官從懂事起就過這樣的生活,倒習慣了。
女兒晴娘卻還記得從前的好日子,總是擺脫不出來。
肖氏看了一眼肖晴娘,訓斥道:“隔壁過得再好,也不過是個妾。我們豈能與她一般。”
她發怒,肖晴娘便不敢再嘟囔,悶著聲給她打下手。
隻乾了一會兒,忽然道:“剛才來給隔壁送螃蟹的,是個小廝。”
她也是才想到,故而說出來。
肖氏皺眉:“怎麼會是小廝?”
杜姨娘若是自己掏錢買食材,都是委托廚房的人或者門子上的人。
不管哪個,在內宅裡,她一個做姨娘的能接觸到的不是丫鬟就是婆子,全是婦道人家。
內院裡也有小廝,都是年歲小還不必避嫌的孩子,多是公子、老爺們的書童、跟班,在內院裡跑腿、傳話的。
“真的是小廝,比虎官還小點。”肖晴娘道,“我當時便覺得有些奇怪。”
肖氏撇撇嘴:“是三房十二郎身邊那個吧?”
雖然杜姨娘百般捂著,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十二郎又不止糾纏騷擾過林嘉一回兩回,肖氏就住在隔壁,多少是知道了一些。
“不是,三房十二郎那個僮兒我認識。”肖晴娘肯定地說,“這個不是十二郎的那個。”
一時母女倆都沒說話。
屋子裡安靜了片刻,肖氏哼了一聲,冷聲道:“你以後少往隔壁去。”
“不要被她們帶壞了名聲。”
“我們家可是正經人家。”
肖晴娘不敢再說話,可心裡總還是想著林嘉那邊。
娘說那個杜姨娘省著錢呢,沒怎麼在林嘉身上花錢,可就這樣,林嘉吃用都還是比她好。
她辛苦做的女紅拿去賺錢,都花在弟弟身上了。
是是是,家裡翻身都要靠虎官兒,以後她嫁了要全靠虎官兒給她撐腰——耳朵都聽出繭來了。
可就憑現在這樣子,她能嫁個什麼人家?嫁個寒酸秀才,每日裡灰頭土臉地上灶刷鍋嗎?
小時候父親還在時呼奴使婢的美好日子好像上輩子的事了。肖晴娘心裡湧上了無限的委屈難過,低下頭去不讓母親發現自己眼中的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