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十三娘個傻缺又閒又還算好哄,但又被十二娘管著。
林嘉道:“十三娘她們都給四爺守孝呢,玩什麼。”
肖晴娘道:“那你還不是跟十三娘去釣魚,你還掉水裡了,白得了十二娘一掛手串。”
“我是踩水裡,不是掉水裡了。”林嘉糾正她,又道,“那也是十三娘先叫我,我才去的。人家守孝呢,若不叫咱們,咱們怎麼好上門去擾。不大好看的,大人要說的。”
也是,頭一個,肖氏就得罵她。
肖晴娘縮了縮脖子,隻覺得百無聊賴。她如今也不去淩府家學了,待在院子裡肖氏就會讓她做繡活。
肖晴娘自認不是懶人,若是錢能落在她自己手裡,她也願意吭哧吭哧地乾。可是辛辛苦苦繡得眼睛都瞎了,賺來的錢給虎官兒裁了新衣。
肖氏說怕虎官兒穿得太寒酸在淩氏族學裡被人看不起。她還拿隔壁的林嘉來舉例自己行為的合理性:“你看隔壁杜姨娘,把自己份例的衣裳料子給小林裁衣裳。她份例裡的料子雖老氣些,卻真是好料子。不也是既為省錢,又怕小林被旁人看不起麼。以後咱們家全要靠你弟弟,咱們娘倆省著點給他,也是應該的。”
肖氏說的大約是對的,但肖晴娘心裡那種難受勁說不出來。
懨懨的。
一抬眼,看到林嘉的裙子好像是上個月新做的。
“這料子真好看。”她忍不住用手扯了扯。雖然上個月看到的時候已經羨慕過了,每次看到還是羨慕。
林嘉忙著收拾桌子呢,隻能對她一笑:“我自己縫的。”
肖晴娘又摸了摸桌上的紙:“用這麼好的紙啊。”
林嘉忙著收拾就是因為肖晴娘這個人喜歡盯著彆人——主要是盯著林嘉。她倒也不會去占人便宜,肖家的家教還是好的。但她眼睛裡流露出的那種羨慕和惆悵,實在是讓被羨慕的人感到難受。
十三娘就跟林嘉私底下說過:“我姐姐說跟她一起玩不舒服,總好像誰錯待了她似的。”
但十三娘性子大大咧咧,她體會不到這種“仿佛誰欠著她”的感覺,她喜歡被人圍著,被人羨慕,倒還能跟肖晴娘玩一玩。
但也還是更喜歡林嘉。
林嘉這裡,許多東西來自淩昭。
雖然也算正大光明,但的確裡麵是包含著淩九郎對她善意的關照的。旁人沒有。
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肖晴娘的性子,她若知道了,終歸不太好。所以林嘉才手腳麻利地想把桌麵的東西先都收起來。
肖晴娘嘴上說就過來溜達一下,但被林嘉拒絕了一起去找十三娘玩的提議後,也沒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林嘉還是給她倒了秋梨飲子。如今天氣開始乾燥了,喝這個下火潤肺。又拿了點心,今日早晨新做的。
托淩昭的福,小院裡也每天都能吃到新鮮的點心。擱在以前,都是做一回放著慢慢吃好多天。
肖晴娘吃了口點心,就長長歎了一口氣。
林嘉隻好問:“又怎麼了?”
“羨慕你。”肖晴娘嚼著點心,沒精打采。
羨慕林嘉有新裙子,日日有新鮮點心吃。她現在有點懷疑十一娘十二娘她們不愛帶她玩是不是就是因為她穿的太寒酸了。林嘉的衣裙雖然經常顏色花樣老氣,可料子的確是好料子。畢竟是杜姨娘的份例。
高門大戶的姨娘過的日子,好得甩外麵的小戶人家十條街。
林嘉無奈一笑。
生活就是這樣,此山望著彼山高。
“我還羨慕你呢。”她說,“你爹可是舉人。”
舉人聽著比秀才隻高一個級彆,實際上已經天差地彆。
舉人已經有了做官的資格,光是林嘉知道的淩府的淩五爺和淩八郎,就是以舉人出仕。
就是不出仕,也已經不必納稅,自有平民富戶帶著地來投。省下來的稅錢和舉人按比例分成。舉人甚至什麼都不用做,在家躺著就有銀錢入口袋。
所以世間隻有窮秀才,沒有窮舉人。
肖家彆看一時落魄了,可她家是正經良民,肖晴娘作為舉人的女兒,清清白白的身世,說親的時候說個秀才不難——這是杜姨娘說的。
而林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什麼人。
杜姨娘說:“我問過,你娘不愛說。我怕她傷心,也就不再問了。”
林嘉的娘親以良家子入選秀女,進宮做了宮人。皇宮裡的宮娥與外麵的奴婢還是有區彆的,尤其是林嘉娘這種,本就是憑著身世清白這一點才能入選秀女的。
但問題是,現在隻知道她後來從宮裡又被分配到了貴人府裡,再後來被婚配了。
可她到底婚配了個什麼身份的人?
是放了良嫁人?還是被配給了貴人府裡下屬的什麼烏衣皂吏?
前者婚配的是良家子,後者是賤籍。
更有甚者,她生得還算不錯,有沒有可能是被貴人送給了什麼人做妾?
她說丈夫死了才回來投奔娘家,也有可能是被主母不容啊。
——這些,都是這幾年夜半睡不著的時候,林嘉的胡思亂想。
有時候也不是沒想過,她娘曾在貴人府裡待過,會不會她爹也是什麼貴人?說不定她的身份比肖晴娘還貴重?
隻第二天早上醒來,這些好笑又不著邊際的想法就會像那梅葉上的露珠,被晨光照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