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跟四夫人沒見過幾麵,但她對四夫人也不陌生。
杜姨娘十分喜歡八卦的,講過許多三夫人、四夫人之間的不對付和笑料。四夫人雖沒怎麼接觸過,卻早在林嘉心裡已經有了十分鮮明立體的形象。
後來結識了淩昭,四夫人又多了一重身份——她是九公子的娘啊。
林嘉先天地就對她有股親近感。
她上前,又沒有太靠前,蹲身行禮:“見過夫人。”
四夫人繼續招手:“過來,過來,上前來,讓我看清楚些。”
林嘉便隻好上前了。
四夫人仔細打量她一番,驚歎:“真是有苗不愁長,忽悠悠地,就長這麼大了。”
見她還抱著一隻罐子,一雙白玉似的手凍得有點紅,顯然不是來悠閒賞雪的。
四夫人心疼小姑娘,問:“天寒地凍的,這是來做什麼?”
林嘉道:“是來采集梅雪的。因北邊的都還沒開花,我就想看看南邊陽光多的地方開沒開,沒想到夫人在這邊,擾了夫人雅興,還望夫人見諒。”
其實根本不算驚擾到,因為林嘉還沒踏入空地就先遇到了飛蓬。
今天伺候的人多,飛蓬小孩夠不著上前,他就在外圍瞎溜達。
林嘉往這邊來,他正撅著屁股擱那堆雪人呢。林嘉喚了他一聲,兩人說起話來。明明聲音也不算高,跟空地還隔著老梅樹呢,怎地就被裡麵的人聽到了?
“沒開呢,沒開呢。”四夫人摸了摸少女的手,“這麼涼,怎也不知道穿個大衣裳。”
大衣裳指的是鶴氅、鬥篷、披風一類的外套。像四夫人身上穿的就是。
保暖。
林嘉其實覺得還可以。她身上穿的比甲是銀鼠皮的,不過毛在裡麵,外麵看不出來,容易被當做普通的夾襖。
皮子的保暖性,還遠勝過棉花和絲綿呢。
但四夫人這一句簡直說出了淩昭的心聲。
隻那種大衣裳,實在不是誰都有的。若給了林嘉,實在太紮眼了,所以他給的是銀鼠皮。
不如裘皮、狐狸皮名貴,卻是普通皮料子裡既輕且暖的好選擇。
卻聽林嘉笑說:“還好,動一動就不冷了。”
四夫人問:“來采雪?是給我三嫂嗎?”
“是。”林嘉小心回答,“給三夫人烹茶用的。”
梅林這些老梅樹的花期就這一季,隻有冬天裡才能采到枝頭花雪,不能錯過。
四夫人沒說話,抿嘴一笑。
淩昭就在一旁看著。
四夫人這一笑,神奇地幾乎臉上所有的肌肉都極輕微地動了一動,神情微妙難言。
她明明一個字都沒有說,可淩昭耳邊就是聽見她蔑笑著已經把三夫人狠狠地譏諷了一通。
神奇。
“沒開呢,我們從那邊過來的,都沒開呢。”四夫人道,“放心吧,不用過去了。”
林嘉道:“今日若不開,大概明日也該開了。往年都這樣。”
四夫人一聽便知道,這孩子不是第一回做這種事了。
想想她的身份,妾室的外甥女……很可以理解。
又慈祥地問了問林嘉的年紀,她道:“快回去吧,手都凍紅了。”
林嘉對她和淩昭福身告退。
從始到終沒和淩昭說一句話。淩昭亦然,隻端坐,不跟林嘉對一個眼神。
有些事,隻能是小秘密。雖他們自己坦蕩磊落,終究不宜讓旁的人窺見。
徒生是非。
待林嘉走了,四夫人還在感歎:“我們府裡竟有這麼好看的孩子,我竟不知道。”
又遺憾:“可惜了。”
可惜是三房的,這麼好看的小姑娘,她喜歡得緊,卻不方便親近。
抬眼卻看見兒子垂著眸不說話。
她莫名:“怎麼了?”
淩昭道:“我去京城前,父親曾批過我‘何不食肉糜’,我當時不服氣的。後來去了京城見得多了,懂的多了,才知道父親說的對。”
四夫人頂煩他們這種兜圈子說話的方式了。
官場上的人都這樣。四爺辭官之前,她見過很多,特膩味。
“你要說什麼,說就是。”她沒好氣地道。
淩昭頓了頓,道:“剛才母親問她怎不穿件大衣裳,她沒直接回答。”
作為男子,淩昭關照林嘉的確有許多的不方便,若是有一位有身份有年紀的女性能幫幫她,就方便太多了。
剛才四夫人與林嘉說話的時候,淩昭想到了這一點。
四夫人啐他:“你才何不食肉糜。我做過多少善事,你都不知道。”
淩昭微微一笑:“冬日裡施粥,給賣身葬父的姑娘贖身,給孝子的母親出了棺材喪葬的銀子,還有資助了寄居廟裡少年郎讀書……父親都錄下來了。”
四夫人得意:“瞧吧,我說了。”
淩昭道:“我瞧著你喜歡那小姑娘,怎地不賞她點什麼就讓她走了?”
“嗐,我知道她肯定是沒有大衣裳。”四夫人道,“我剛才想過來著,但想想她是三房的,算了。不招那閒氣。”
“原來如此,也是。”淩昭端起茶,“三伯母性情細膩多傷,我們不要惹她,避開她鋒芒就是了。”
四夫人不樂意了:“說得跟我懼她似的。我不過嫌麻煩罷了。”三夫人嗶嗶歪歪的,就很煩。
比淩昭還煩。
“不過是你父親說,三嫂是孀居婦人,我們不好與她置氣,能讓就讓,免得旁人說我們欺負寡婦……咦,等一下,我如今也是寡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