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卻腦後生汗。她疾步過去,攔住了林嘉:“姑娘,你出去作甚,今天外麵可都是人。”
她又問:“明日又是什麼客?我出去偷偷看一眼?”
今日人多且雜,但分了層次。主場是雙峰亭那邊的詩會。貧家子弟都指望詩會上露頭角,看熱鬨的也多聚集在那邊。
王婆子突然發毛,害怕地擋住了林嘉:“姑娘,彆,彆去了好嗎?”
小寧兒道:“姑、姑娘真好看!”
他看到她對他們抿唇一笑,低下頭去繼續往前走。
但園子這麼大,今天人多,有人迷路或者走錯地方是在所難免的。
“明日裡又不一樣。”守園婆子是最底層,難得有個比她還無知的婆子能讓她顯擺一通,“今日裡是尚書主持,明日裡卻是六爺主持,你道為何?”
王婆子和小寧兒都轉頭看去,頓時呆住。
林嘉垂下眼,片刻,抬眸:“媽媽,今日的事彆往水榭去說。待我回來,重謝你們。”
王婆子道:“那是又睡了?怎沒動靜?”
林嘉頓了頓,抬起眸子。
王婆子羨慕:“我都沒見過。”
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
林嘉微笑:“是,真有意思。”
但今日他得出來。
第二日園子繼續開放,那些大商賈、本地士紳來了去了,如清風拂過水麵,對小院毫無影響。
守園婆子走了,王婆子關上門栓好,轉身對廊下曬太陽的林嘉說:“姑娘你聽見沒,真有意思。”
小寧兒道:“不是啊,早飯都用過了。”
王婆子立刻捧哏:“為何?”
那自然是養苗要趁早,選那年輕有才的。
王婆子道:“那怎會窮氣。”
淩老爺希望他能見一見族弟們,淩昭答應了。故而今日,他從水榭出來了。
畢竟世間人的壽命,平均平均的話,也就才三四十歲而已。
那少女挎著籃子,從幽暗竹林中漫步出來。像推開窗,灑進來的光。
她過去摘下掛在簷下的籃子,說:“我出去一下,午飯前回來。”
王婆子一拍大腿:“那不得把全城的窮書生都引來啊,那得多少人啊。”
綠鬢如雲,纖腰束素。
這兩日人多嘈雜,淩昭守孝,閉門謝客,把水榭的門窗都關得嚴,以防旁人誤入或窺視。
但今日族中子弟們也都會過來,哪怕出了三服五服,依然是同族,不是外人。
守園婆子道:“明日要招待的,是金陵的年輕讀書人。族學裡的淩氏郎君們都要過來,金陵親朋好友家的少年郎君也要來。”
王婆子看出來,怪不得今天林嘉看起來如此漂亮,她竟用了淡淡胭脂,還薄薄在唇上塗了蜜脂。雖是冬日裡防皴裂的無色的蜜脂,但塗上卻讓唇色好看得似海棠春色。
淩昭於是看到,他每晚都會夢到的那個姑娘,緩緩地向少年們走近。
娉娉婷婷,嫋嫋娜娜,如煙似霧。
露珠般芬芳,芙蕖般清豔。
那就不必驚動淩熙臣,她自己就可以解決這個事了。
可今日裡,他明白了。
可惜她不行,因按照世俗的規矩,女孩子終得嫁人的。
“媽媽讓開吧,”林嘉柔聲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是大人啦。”
守園婆子道:“明日就見不到昨日和今日的氣派了,明日一下子要窮氣了。”
與其在這裡虛無縹緲地等著未來十二郎的妻子過門去指望她,林嘉改變了主意。
她穿的那條裙子淩昭知道。那料子是桃子選的,拿給他過目時他摸過一下,那一塊料子特彆的薄,是盛夏的衣料,四月裡還不當穿。
“該是這邊。”
她出不去,有些人卻進來了。年輕的,很多未婚配的,尤其是,都讀過書的人。
他在等她。
林嘉微微一笑:“怎了?”
“因為還不止。”守園婆子道,“還會招來許多窮書生。已經是慣例了。這些窮書生來可以賽詩、比字畫,咱族學裡派了年輕的先生來主持評判。其實啊,就是選窮家好苗子,選中了,咱們府裡就資助他們讀書,每年都能選出十來個呢。”
王婆子道:“老姐姐可辛苦了,來喝杯水?”
沒有了。
林嘉抿唇一笑:“穿了新裙子。”
他甚至還聽見了他們的喧嘩聲。
淩昭微微一笑,打算移步過去,告訴少年們該怎麼走。隻他的腳邁出去,忽地停下。
“園子太大了!”
林嘉想,這麼有意思的事,她往年卻不曾關注過,大概是因為從前從沒考慮過婚姻這事,也沒有被人困在這府邸的一隅出不去過,像困獸。
淩昭未曾有過這種時候,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作為翰林官在殿中輪值,常麵天顏了。
翌日,王婆子奇怪地問小寧兒:“姑娘是還沒起怎地?”
王婆子進了灶房燒水去,林嘉繼續曬太陽,如從前的杜姨娘那般。
隨著她一步步走近,少年們下意識地站直身體,挺起胸膛,還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婆子道:“不辛苦,不辛苦,一年到頭地,就指著這幾天能開開眼界了。你可不知道,什麼樣的人都有。那玉冠子、金腰帶,身上掛的手裡拿的,啊呀呀,看得人眼暈啊。”
傍晚,守園婆子又來了:“明天第三日了,堅持住啊。”
每天晚上,這個問題都無法回答。
王婆子沒見過世麵,隻能:“噢噢噢!姐姐知道的真多,來,多吃點。”
守園婆子道:“倒不會,有年紀限製。隻請二十歲以下的,雖則往年也有年紀大的剃光胡子冒充少年的,但讀書人大多要臉。且就算混進來了,先生們一看年紀不小了,也不會選中他。”
可冥冥中,老天爺卻送了個機會給她。
才說完,正房的門推開,林嘉出來了。
守園婆子這才抖包袱:“因明日的客人不一樣,今天來的都是達官顯貴,明日來的卻都是大商賈和本地士紳。許多人是跟咱們家有銀錢貨物的來往的。”
雖還稱不上孤注一擲,但林嘉覺得得去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這些都是外人,他不必見。
資助清貧人家的孩子讀書,是淩家這種高門大戶常做的事。資助一百個,裡麵隻要有一個將來走入仕途的,都能回本。
族中子弟則安排在了另一處,淩昭選了一條路,略偏一些,可以避開主場的喧嘩,安靜地過去。
可他沒等到她來找他,卻看到她穿著他給她的衫裙,清媚明豔地對那些毛頭小子們,以色相誘。
淩昭有時候也會想,我乾什麼要夜夜宿在水榭,不回寢院去呢?我在等什麼?
少年們的嘰喳也停下了,空闊的竹林邊竟變得寂靜了起來。
“不不,剛才那邊走過了,方向不對。”
他一直在等她,等她來,談她的“以後”。
所有人的視線都凝在了一處,包括淩昭。
老大年紀書還沒讀出來的錢也沒賺到的,自然不值得去資助了。
“我怎麼記得是那邊,我們是從那邊來的吧。”
年輕真好,朝氣蓬勃,無憂無慮。說話大聲,嘰嘰喳喳。
生活在這小院裡,就是會讓人變得懶洋洋、不愛動,願意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消磨時間。
“咦?”王婆子問,“為何窮氣了?”
隻她穿了,微風吹拂的時候,便有欲仙之姿,搖曳動人。
淩昭行了一段,一抬眼,便看見了竹林邊有幾個顯然是尋不到方向的少年書生。
王婆子道:“可,你、你……”
小寧兒應了。
小寧兒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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