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丁憂兩年多一個月,最後那一個月代表了一年,就算是三年了。
待結束,還得等吏部派官。因原來的職位早有人坐了,一個蘿卜一個坑,一個坑裡坐不了兩顆蘿卜。
若運氣不好,可能起複後就沒有好的位子,或者要等很久。很影響仕途。
有的官員為了不丁憂,甚至瞞報父母的喪訊。但這是重罪,一旦被發現,就革職永不錄用。
太子隨即又搖頭:“翰林院怎會沒他的位置,熙臣清楚得很,他不會為這個浮躁。”
“年輕人擱了兩年,未必不急躁,也並非不可能。”皇帝道,“待他回來,讓他入詹事府。”
皇帝想了想道:“左春坊左諭德。”
這是給淩昭的新位子。
淩昭丁憂之前是翰林院侍講,從五品。左春坊左諭德也是從五品,算是平調。
但詹事府是輔導太子的機構。
皇帝道:“淩熙臣也給你。”
他道:“讓他在詹事府裡養一年,再讓他兼起國子監司業,好好地給你培養人。養個十二三年,你便有足夠的人,掀翻老家夥們。”
“我是不行了。”他道,“但你年輕,不能像我一樣,不是叫這個壓著,就是被那個壓著。”
太子扼腕道:“熙臣的缺點,就是實在太年輕了。”
其實太子也才十九歲。但文臣極講究論資排輩,淩熙臣的年輕在這件事上反而成了短板。縱他每一級的升遷速度都比旁人快,到底是還不能將他提到他們希望他在的位置。
還得耐心再養他幾年。
養嫡,就是這樣。
一甲進士及第的三個人直接入翰林院,優秀者,養個十年,養成侍郎,原是可以的。大周的曆史上,的確有科舉十年便登上侍郎之位的先例。
隻那人二十點狀元,十年的時候,正正好三十了。也算到了而立之年,做侍郎雖年輕,也不會有人反對。
這也是大多數士林菁英該有的年紀。
唯淩昭淩熙臣,他十六歲便點了探花,他實在太年輕。太早把他推出去,老家夥們一定會壓製他。
還得再養養。
未來將他養成侍郎,尚書,閣老。
當內閣裡足夠多的人是皇帝的嫡係時,皇權便能壓製相權。
每個皇帝都希望能一言九鼎。
皇帝感到疲倦了。
他揉揉太陽穴,道:“當年金鑾殿上,我一看到熙臣,就想,這不是上天給我準備的人,這是給阿尨準備的人啊。”
“那孩子,身上生機太盛。”
“他的年紀也正好輔佐你。”
太子道:“所以父親賜他字‘熙臣’,其實對兒臣的期望?”
皇帝歎氣:“我這輩子,注定是一個病弱無為的皇帝。”
太子氣道:“彆瞎說,早點休息吧。”
天家常無父子。年邁的皇帝也常厭惡年輕健壯的皇子,常常防備著他們。這些,史書都常見。
但皇帝和太子一直活在太後的壓力之下。且皇帝早就明白自己不過是替那個女人坐龍椅的傀儡,他有著清醒的認知,更要在壓力中保護住自己的長子——他妻子唯一的孩子。
這對父子可以說這些年是相依為命過來的。他們和民間任何一對父子都一樣,有著很深的感情。
太子扶著皇帝去躺下,他蹲下給皇帝脫鞋子。
皇帝躺下,太子要告退,皇帝卻忽然叫住了他。
“沈赫城的字也是我起的。”他說。
太子:“咦?”
“他當年,父親和兩個嫡兄先後過世了,長房無子,二房子幼。家裡就他一個成年男丁。那一年他和你現在一樣大,才十九歲。”
“他嫡母知道必須保住家裡的爵位,掏空了家底去打點。”
“可他,是個庶子。”
“有人嘲笑,多大的臉,敢請恩準庶子襲爵。”
“恰被我聽到了。”
“我其實,也是庶子啊。庶皇子,不照樣是庶子嗎。”
那個時候年輕又病弱的皇帝便叫人領了那個年輕的庶子進宮給他看看。
庶子的頭腦清晰,武藝也好。
隻家裡不太行了,接連兩代沒出像樣的人,漸漸被排擠出了權力圈子,邊緣化。
空有個爵位的沒落勳貴之家。
“我雖然是皇帝了,但大事都在太後手裡,能到我手裡的都是些雞零狗碎的事。真巧,他家請爵的折子就在我手上。”
“也是赫城的運氣好,那時候正趕上北疆正吃緊。我朱批‘北疆危急,用人之際,不可寒人心’。”
“不過一個伯位而已,內閣看到我的朱批,也簽章了。他家因此保住了爵位。隻內閣又說,是特事特例,他得去北疆為國效力。”
“嗬,老狐狸們打得好算盤。”
“赫城若能戰,朝廷不虧。赫城若庸碌,死在北疆,再收回他家的爵位也不遲。”
“赫城走之前,我給他賜了字。他跪下對我發誓,效忠於我。”
“可恨,真可恨。”
皇帝望著帳頂呢喃。
“沈赫城明明是我的人,可史書一定會把這赫赫戰功都記到她頭上。”
“她是一代賢後。”
“我,一個庸庸碌碌的病皇帝。”
“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