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晏重新跪在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聽父親連聲請罪,心中滿是難以言說的委屈。
她做夢都沒料到,那男孩竟然是太子。
可是,錯全在她嗎?
他獨自出現在庭園中,身邊沒有一個內侍或宮人,她叫他“公子”的時候,他也未曾糾正。
而且她想不明白,既然他撿到了遙遙……含章公主的首飾,直說那是他妹妹的東西就行了,何必故弄玄虛?
他與她過了好幾招,如果他覺得她是以下犯上,原本可以在她動手的第一時間自報身份,但他卻閉口不言,直到落得下風,才威脅說要治她的罪。
堂堂太子,一國儲君,怎能如此輸不起?
她強忍著眼淚等候發落,甚至做好了被下獄砍頭的心理準備,隻希望皇帝寬宏大量饒過父母。
可惜無法見到祖父母、姐姐和弟弟最後一麵,他們得知她死了,肯定會很傷心。
“既然是一場誤會,說清楚就好,趙卿回去之後不必責備令媛,小姑娘受到驚嚇,做父母的更該好生安慰。”
皇帝的聲音淡淡響起,語氣溫和,沒有半分降罪之意。
趙晏一時以為自己聽錯,直到父親叩拜謝恩,她如夢初醒,跟著磕了個頭,隨父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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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這事,隻能離宮回府。
坐在馬車上,趙晏才突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在母親麵前跪下:“阿娘,我……”
“沒事,已經過去了。”母親輕輕歎口氣,似乎洞穿了她心中所想,“晏晏,阿娘知道你委屈,可你須得明白,這世上並非凡事都有對錯,所謂尊卑有彆,便是君永遠在臣之上。今日陛下與皇後娘娘高抬貴手,免你衝撞太子、我和你阿爹管教無方之罪,是貴人寬容大度,而非理所應當。”
母親的聲音柔緩一如往常,神情卻是少見的嚴肅。
趙晏俯首拜下:“阿娘教訓得是,女兒知錯。”
她害怕連累父母,也不想讓他們生氣,於是不再爭辯。
打心底裡卻覺得太子斤斤計較,連帝後的一半氣度都沒學到。
但好在從今往後,她應當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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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父母去正院向祖父母
稟明情況,打發她先行回屋。
趙晏拒絕了婢女跟隨,獨自七拐八拐,躲過來來往往的下人,鑽進後院一處假山背麵。
這是她偶然發現的寶地,空間剛好能容納一人,將她遮得嚴嚴實實。
她靠著凹凸不平的石塊坐下,抱住膝蓋,按捺多時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身上有幾處還在隱隱作痛,想必很快就會變成淤傷,太子的力氣一點也不比她小。
可她在意的不是這個,平時摸爬滾打,流血都不能讓她落淚,她隻是感受到莫大的不公。
但母親說得對,權力、尊卑麵前,怎麼會有公平可言?
她不敢弄出動靜被人聽到,咬著下唇,眼淚悉數落在了衣袖上。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趙晏屏住呼吸,聽到一聲輕蔑的冷笑。
是她的伯母。
“我就說,那野丫頭不服管教,遲早會惹出事端!我們阿嫻哪裡不比她強?隻因為虛長一歲,老爺就把唯一的機會給了那野丫頭,嗬,簡直是白白浪費!”
“少夫人……”
“行了行了,不說了。也不知裴嘉禾一個世家大族出來的千金,怎麼能養出那樣的女兒!”
腳步聲遠去了,趙晏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若不是親耳聽到,她絕對不敢相信,平日溫柔和善、待她如己出的伯母竟會有另一張麵孔。
應選公主伴讀的名額每家隻有一個,要求與含章公主年紀相仿、學識品行皆優的女孩,祖父權衡過後,決定讓她而不是堂姐趙五娘進宮。
伯母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在她發愁如何帶上心愛的匕首時,還主動為她出謀劃策,悄悄幫她在裙子裡腰帶下的位置縫了一個口袋,讓她可以裝東西進去。
等等,口袋?
趙晏心神一凝,迅速翻開裙子,赫然發現口袋底端破了一個洞。
那些針腳看似牢固,但其實並未鎖緊,在她跑動時,匕首的重量墜開口袋,掉落在了地上。
回來的途中,母親告訴她,進宮攜帶凶器是大忌。
她先前對此一無所知,那麼伯母呢?她知道嗎?
三月份的天氣,頭頂陽光明媚,她卻突然遍體生寒。
趙晏默默回到住處,反複猶豫良久,最終選擇隱瞞真相
,裝作無事發生。
彼時她才五歲,想不到太多彎彎繞繞,隻是從剛剛發生的事情裡吸取了教訓。
伯母是尊是長,是伯父的正房妻子,將來要繼承祖母位子的人。
伯父定不會為了她這個侄女與伯母生嫌隙,而她一旦惹惱伯母,或許還會連累父母也被刁難。
就像在宮裡那般。
而且她直覺,伯母絕不可能有帝後的容人之量。
她不想用午膳,躺在榻上睡了過去。
許久,突然聽到母親在喊她:“晏晏,快醒醒,宮裡來人了。”
聽聞“宮裡”二字,趙晏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心中忽然湧上巨大的恐慌。
難道是皇帝改變了主意,或者太子氣憤難消,堅持要治她的罪?
她張了張嘴,卻問不出一個字。
母親將她抱在懷中,輕聲道:“含章公主選擇你做她的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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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晏第二次進宮,心情十分複雜。
這回不是在上林苑,她隨父母到麟德殿謝恩,又與母親前往鳳儀殿,見到了皇後與含章公主。
“晏晏,我很抱歉對你說謊。”含章公主赧然道,“我假扮成應選的女孩,是想看看她們真實的、而不是專門做給我和阿娘看的樣子。你一定想不到,那個故意絆我摔跤、企圖害我受傷落選的人,行禮之後抬頭瞧清我的長相,她那瞬間的表情有多麼異彩紛呈。”
趙晏在心底歎了口氣。
表裡不一,伯母不也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