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晏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一時有些發懵。
鼻端縈繞著若有似無的?冷冽熏香,猶如雪地中寒梅盛開,少年的懷抱卻溫暖,為她擋下席卷而來的風,仿佛冬夜裡的?一壺熱酒,讓她緊繃的?精神與身體一並鬆懈下來,竟生出幾分困倦。
但旋即,她回過神來。
他在做什麼?自己又在做什麼?
雖說祖父的兵馬已撤出後院,隻留下幾名?親衛在禪房外負責警戒,但薑雲琛這?樣對她動手動腳,也未免太旁若無人。
她試著掙開,他的?胳膊卻好似長在了她身上,覺察到她的?意圖,反而抱得更緊。
趙晏:“……”
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簡直反了天了。
她正??算用武力換取自由,聞到他衣襟上一縷極淡的血腥,動作登時停住。
這?是打鬥時沾染,還是……
“放開我。”她壓低聲音,頓了頓,“你沒受傷吧?”
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冷硬,以免此君浮想聯翩。
心中卻不由忐忑。
堂姐獲救之後悲痛欲絕,她也不大好受,就獨自回屋等候消息。過了一陣,薑雲琛出現,端著一盆熱水,仔細地替她拭淨臉頰和?手上濺到的血。
彼時她心亂如麻,不敢想象萬一霍公子有個三長兩短,堂姐該如何承受。她懂得那種欠人一命的滋味,況且霍公子變成如今這?般,追本溯源,皆因堂姐企圖逃離燕國公府而起。
她並未認真??量麵前的?人,確認他是否平安無恙。
薑雲琛不知她心裡百轉千回,預感她要動手,已經在思考應對之策。
他??定主意,寧願挨揍也不放開,卻沒想到竟等來這麼一句。
她看不起誰呢?
對方那點三腳貓功夫,還不夠他熱身的?。
正待調侃,突然福至心靈,話在嘴邊轉了個彎,輕聲道:“無礙。”
身子卻一沉,朝她肩頭壓下些許。
趙晏覺出異樣,二話不說架起他的?胳膊:“走,進屋讓大夫瞧瞧。”
薑雲琛沉浸在突如其來的關切中,沒料到她猝然發力,連忙拉住她,心虛道:“不必了,彆耽誤他們對霍公子施救。”
趙晏原本還有些遲疑,見
他氣息平穩,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便抬腿踹了過去。
“趙娘子,腳下留情!”薑雲琛飛快地攬過她的身子,重新抱入懷中,好言相勸道,“你我現在也算過命的交情了,你可不可以對我溫柔些?”
“誰要跟你過命?就算沒有你,我自己也能……”趙晏反駁到一半,“你的?聲音怎麼回事?”
薑雲琛三言兩語解釋了前因後果:“隻顧著與你說話,都沒來得及用解藥。”
趙晏沉默良久,小心翼翼道:“方才那句話,你再說一遍?”
薑雲琛心下納罕,卻依言照做:“隻顧著……”
趙晏立刻打斷:“不是,再前一句。”
“你我現在也算過命的交情了,你可不可對我溫柔些?”
“……”
趙晏閉上眼睛,在腦海中逐字回放。
好奇怪。這?音色、這?語氣,甚至整句話,都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
她抬起頭,凝望近在咫尺戴著麵具的少年。
恍惚間,他的?身形與她記憶深處的?殘影重合,幾乎要融為一體。
“有何不對嗎?”薑雲琛見她一動不動,愈發疑惑,“雖然那些人不堪一擊,但如果我沒猜錯,他們當時並不想讓我們活著離開。所以我說‘過命’,也合情合理。”
趙晏如夢初醒,對自己頗為恨鐵不成鋼。
她怎麼又把他與紀十二想到了一起。
就憑趙宏所說,她和紀十二是莫逆之交,他肯定不會像薑雲琛一樣招人嫌。
那時候她還對薑雲琛生著氣,看到跟他有一星半點類似的人都恨不得繞道走。
尤其是一張嘴喋喋不休,每個字眼都能把人氣得跳腳那種。
這?時,身後禪房的門突然開啟,趙五娘淚流滿麵,跌跌撞撞地衝出來:“晏晏,我夢見……”
下一瞬,她呆若木雞地僵在原地,剩餘的?話被冷風吹散。
趙晏若無其事地掙脫桎梏,疾步走到她身邊:“堂姐,快回去,當心著涼。”
趙五娘醒過神,懇求道:“讓我看看他吧,確認他還活……還在就好。”
趙晏拗不過,隻得吩咐婢女們帶她去霍公子棲身的禪房。
少頃,一名?婢女出來通報:“娘娘,霍公子的?情況暫時穩定下來,如果能熬到早晨,就
算渡過一劫。五娘子執意要留在裡麵,奴婢們勸說不動,您看……”
“由她去吧。”趙晏歎了口氣,“強行讓她休息,她也睡不踏實。”
換做旁人還能直接??暈,可堂姐那單薄柔弱的身板,她著實?下不了手。
她朝禪房走去,行出幾步,回頭道:“你還在這做什麼?等著明早變成雪人嗎?”
薑雲琛似乎有些不確定,但立馬跟上,動作之快,就像是怕她中途反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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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空無一人的禪房,趙晏適才意識到哪裡不對。
她看了看床榻,又望向身後笑意盈盈的?少年,頓時有種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覺。
——是她讓他進來的。
床榻狹小,雖然勉強可以容納兩人,卻再也沒有多餘的?空間。
她隻得下逐客令:“此處條件有限,不比宮裡,你到彆的地方休息吧。”
“才做了生死之交,趙娘子便如此絕情……”薑雲琛敏捷地躲過她飛來的一腿,振振有詞道,“你早上輸了比試,答應與我同床共枕,豈能出爾反爾?”
趙晏迎麵走來,他又趕忙改口:“行行行,我不上床,坐在旁邊歇一會兒就好。”
“彆擋道。”趙晏扒拉開他,拿起桌上的?包裹。
因為假扮旅客,兩人特地帶著行囊,她翻出乾淨的?外袍,將其中一件丟給他:“轉身,換衣服。”
薑雲琛受寵若驚,與她各自背向對方,三下五除二換掉沾染血跡的外袍。
他等了片刻,問道:“我可以轉過來了嗎?”
“可以。”趙晏在桌邊落座,對上他略顯疑惑的?目光,“我不能睡,以免堂姐或祖父有事找我。”
她也不知自己吃錯了什麼藥。
趕不走他,又不好意思讓他坐著將就,索性兩人一起保持清醒。
肯定是因為他戴著麵具。
她念及紀十二,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
薑雲琛發覺她的猶豫,但吃夠了教訓,也不敢多想,默默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夜色漸濃,室內光線幽暗,飛雪簌簌??在窗扇,趙晏聽了一時半刻,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簾。
她一頭向桌案栽去,薑雲琛及時托住,讓她靠在自己肩頭。
許是太累,又或者完全卸下防備,她沒有因他的?
動作驚醒,反倒終於找見一個舒服的?姿勢,沉沉墜入夢境。
薑雲琛屏息凝神,確認她不再動了,才放心側頭??量她的睡顏。
她的發絲拂在他的?脖頸上,還帶著外麵的寒意,麵容平靜而恬淡,美得讓人挪不開視線。
先前在承恩殿,她睡覺總是拉著帷帳,在燕國公府的?時候,又一整晚背對他,而如今,她坦然把最不設防的一麵展露給他——儘管現在的姿勢非她本意。
他的?目光漸次劃過她烏黑的?頭發、光潔如瓷的額頭、羽扇般的眼睫、小巧精致的鼻梁,最終停留在如花瓣嬌嫩的唇。
莫名的?渴望潛滋暗長,他卻大氣都不敢喘,生怕??破眼前難得的?安謐與親近。
寺廟裡沒有上好的炭火,夜晚溫度直降,趙晏睡夢中覺得冷,下意識地往唯一的?熱源湊近。
薑雲琛覺察到什麼,輕手輕腳地將她打橫抱起,放在床榻,用衾被蓋住,想了想,和?衣躺在她身側,把她撈進自己臂彎。
誰讓她嫌冷的。
他隻是出於好心,才沒有趁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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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雲琛心裡念著事情,又想儘可能地感受這?份來之不易的?親密,一直沒閉眼,直到窗紙微明,他估摸趙晏快要醒來,才依依不舍地抽身,去外麵查看情況。
不多時,趙晏睜開眼睛,望見天色,驚覺自己竟睡了這?麼久,下一瞬,突然怔住。
她什麼時候睡過去的?怎麼會在床上?
但她無暇多思,惦記堂姐那邊的?情況,飛快起身,誰知一開門,剛巧與趙五娘??了個照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