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巫祝世家,謝家很好的沿襲了祖上的規矩,春日踏青,秋高賞菊,時不時還會帶著孩子去農田中墾植,也是謝薇去世後,這些活動才漸漸終止。
而放映室的這些董事們,也是早年跟隨長輩去郊外田野裡踏青次數最多的。
也因此,看見出現在電視鏡頭裡那蜿蜒的小路,靜默的鄉村,倚在房前牆根下曬暖的老人,一下就被拉到了鏡頭裡,仿佛又回到了謝家強盛時,那無憂無慮的從前……
之後攝製組的人出現,嘉賓們瞬間表演了一出城市裡的翠花女士到鄉村大妞的演變,眼瞧著被伸著脖子嘎嘎叫的大白鵝追的一腳摔進河溝裡,狼狽的爬出來,妝容花的一塌糊塗的白雁蓉,和脫掉英倫風大衣,換上大棉襖開著小三輪呼嘯而過的前影帝,放映室裡早已笑的前仰後合——
曾經他們去鄉村時,可不也有這樣的經曆?
“你還記得不?”一個胖胖的董事邊揉著肚子邊對相鄰的堂弟道,“那次也是有大鵝追你……”
然後他為了替堂弟出氣,直接豪氣的把大鵝給買了下來,中午就吃進了肚子裡……
嗚,鐵鍋燉大鵝,他的最愛!
如果說純粹的城市人,是被那悠長溫馨又爆笑捧腹的鄉村生活吸引,那眾多為了生活不得不四處奔波,骨子裡卻刻著深深的鄉村烙印的打工人卻是油然生出濃濃的鄉思鄉情……
再有之前謝神出山的熱搜,節目接近尾聲時,“郊外農場”毫無意外的占據了同時段收視率全國第一的地位。
雖然已經是深夜,電視台留下的熱線電話卻是都要打爆了,更有無數個賬號,淚灑微博,恨不得一步跨到家裡,再看看那山,那水,那人……
謝昉揉了揉眼睛,從靠椅上站起來——
剛才隨著郊外農場的播放,瞧見大家都沉浸在節目中,他的老淚再也止不住。
和很多人一夜頓起思鄉情不大一樣,謝昉直接推掉了其他族人有關鄉村之行的邀約,霸氣的走出寰宇,然後直接上了謝文卓的車。
“哎,叔爺(爺),車子在那邊……”
謝文卓和過來接人的謝昉的孫子同時道。
“什麼在那邊?”謝昉眼一瞪,橫著拐棍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裡,“你和小博回家幫我收拾衣服,我和晚晚先回家……”
“不是,”謝文卓小心翼翼道,“叔爺您是不是弄錯了,這是我的車,您要回家,不是應該和阿博一起……”
後麵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吹胡子瞪眼的謝昉給打斷:
“我看你這小子是又欠抽了,我兄弟家不也是我的家?我去跟我兄弟嘮嗑,你小子還想攔著?”
眼瞧著棗木拐棍又揚了起來,慌得謝文卓忙後退。
下一刻,他的座駕就啟動,司機在謝昉的“威逼”下,載著謝昉和謝林晚一溜煙的離開了。
旁邊的堂弟謝文博神神秘秘的湊了過來:
“我說卓哥,你們家又有了什麼好東西了?”
作為孫子,謝文博可是知道,老爺子年紀大了,睡眠本就不好,又擇鋪的厲害,平常偶爾出遠門,老爺子寧肯趕路到天明,也必須要回到家裡自己的床上睡覺。
結果今天竟然主動提議,要去堂叔家住?!
“滾你,你才是東西……”謝文卓頓時有些警惕——
到這會兒他怎麼看不出來,老爺子明顯就是猜出來了晚晚的身份,才會這麼興奮。
一想到又多了個人來和自己搶妹妹,謝文卓就心累。這要是堂弟也知道了,怕不也會賴在自家不走!
“走走走,給你家老爺子收拾衣服吧。”最好老爺子和從前似的,去哪兒一會兒就離開。
等上車時才想起來,竟然忘了和家裡那邊核實一下,那個所謂的姑父越澈離開了沒有。
轉念一想,人肯定早就走了。
沒看看現在都晚上十一點多了。
畢竟越澈可不是什麼小人物,屈尊來謝家一趟就不錯了,還待到這個時候?就是家人答應,他身後的團隊也不會答應啊。
三叔和爺爺也就晚晚回來後,睡眠好些,眼下還是彆打擾他們了。
殊不知謝家客廳裡,越澈卻是依舊坐在原處——
從謝薇去世,到現在二十年間,越澈再沒被允許踏足謝家。
包括謝薇的葬禮,任憑他跪在泥水裡,都沒能被允許再見謝薇一麵。
也因此之前離開謝家客廳時,驟然回頭瞧見電視鏡頭裡一晃而過的那張熟悉臉龐,再有謝家客廳依舊一如往日的擺設做背景,越澈一瞬間竟恍惚間覺得,好像是謝薇又回來了似的……
看他僵立在客廳大門那裡,坐在電視機前的謝錦程和謝景行隻做不知,照舊沉默的對著沒有聲音的電視——
雖然找回了晚晚,可不代表他們就不想念謝薇了。隻是不想晚晚的心情有一絲陰霾,才默契的把所有的傷全都埋在心底。
而正如於伯所說,白雁蓉不說話做她自己時,真的和謝薇挺像的……
至於說越澈這個不速之客,要來拜訪時,他們沒同意,可耐不住現在越澈勢頭太猛,過來謝家做說客的人來頭一個比一個大,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謝錦程也就做主點了頭。
卻也和來人說明,他們隻是允許越澈進謝家,並不意味著,就是和越澈和解,換句話說,想要和解,彆說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也是不可能的。
隨著郊外農場結束,電視機的藍光暗淡下去,襯的枯坐在客廳裡的謝錦程和謝景行父子側影尤其淒涼。
越澈怔怔的瞧著兩人——
相較於越家那邊,越澈最初體會到的來自家庭的溫暖,其實是謝家。
雖然一開始,謝家人對他的存在不是一般的抵觸,甚至小舅子謝景行,那樣斯文內斂的一個人,知道他和謝薇戀愛的消息後,直接破防,跑去“劫持”了越澈。
到現在,越澈還能記起,臉上挨了一拳後的酸痛滋味兒。
可後來,也是這個小舅子,在自己麵臨困境被人羞辱時,一次又一次的站在前麵……
事實上不止謝景行,嶽父謝錦程包括其他兩個大舅哥,對他何嘗不是如此?
就比如說他愛吃甜口這樣的生活習慣,越家那邊就是父母,都沒人記得——
一個被視為廢物的隱形人一樣的存在,家族那邊,根本沒人會在意他喜歡什麼。
倒是謝家那裡,嶽父在不得不接受他後,兩人隻吃了一次飯,就記得牢牢的。
那之後每當他和薇薇回來,離他最近的地方,總會擺放不同類型至少兩三盤的甜食……
這麼想著,視線不覺在茶幾上一盤有些冷掉的杏仁小餅乾上停了一下——
當初他最愛的就是這種堅果類的甜食。
每回和薇薇一塊兒回來,茶幾上必然已經放好了烤好的各類小餅乾,如今瞧著那熟悉的形狀,嗅到熟悉的香味,越澈才恍然,是不是從前吃的,其實也是謝景行親手烤的?
眼睛一時越發酸澀。
眼瞧著謝景行上前一步,扶住謝錦程,父子倆就要往樓上去,越澈忽然就上前一步:
“爸,三哥……”
謝錦程身子一踉蹌,一下撞到了旁邊的茶幾上。
謝景行也倏地轉回頭來,瞧著越澈的眼神冰冷而蒼涼:
“帶著你的人,離開……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謝家……”
“你們怎麼能這樣……”跟在越澈身邊,一直沒說話的女子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不滿,“要不是看在越大師的麵子上,你們以為我願意來……”
越澈卻是猝然回頭,厲聲道:
“住口!”
女子頓時噤聲,臉色也變得蒼白——
身為靈舞者,她何嘗被人這麼給過難堪?
可偏偏越澈的身份,是她根本不敢挑釁的。再有她心裡,對越澈也不是一般的崇拜……
不敢對越澈表現出不滿,卻是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了謝家人身上——
不過是被靈舞者協會給拒絕的家族罷了,有什麼好傲的。
這麼想著,又是沮喪又是惱火——
過來之前,她還想著,知道自己這個靈舞者肯紆尊降貴,過來給他們治療,謝家人不定多激動呢,結果倒好,竟是直接吃了個閉門羹不算,眼下還被崇拜的人嗬斥……
“我會走……”越澈手掌不自覺收緊,“就讓她幫著治一下……”
之前還滿腹疑慮,一個小綜藝,何至於就能驚動謝景行?
卻在瞧見白雁蓉那張臉時明白了一切,原來,還是因為對方長得像薇薇啊。
再結合之前謝家認了個假孫女的傳言,越澈內心越發升起巨大的悲慟——
難不成老爺子真的行將不治?不然,三個大舅子,怎麼也不可能出這樣的昏招。
“就當看在,薇薇的麵子上,治一下……”
一句話沒完,謝景行忽然抄起茶幾上冷掉的水,想要砸出去時,卻被一直沉默的謝錦程製止:
“阿行!”
那茶杯終究沒有丟出去,卻在謝景行手中碎裂。
“三舅——”
一聲驚呼跟著響起。
卻是謝林晚和謝昉正好從車上下來,透過明亮的落地窗,瞧見房間內的情景,謝林晚驚得魂兒都要飛了,搶在謝昉反應過來,要拽她上車之前,疾步往房間裡跑去,速度太快,直接撞上了站著的越澈。
越澈身體一踉蹌,虧得旁邊助理扶住,才好容易站穩身形。
剛要抬眼去看,卻被跟著進來的謝昉舉起拐棍就要朝身上抽:
“害死了我們家薇薇,你還敢來,你還敢,來!”
說道最後一個字,謝昉聲音都是哆嗦的。
隱在旁邊的安保人員嘩啦一下就圍了上來,其中一個奪過謝昉手中的拐棍,隻是看在他是個垂垂暮年的老人麵子上,到底沒有把人控製起來,卻是牢牢衛護在越澈身前。
隻越澈的個子不是一般的高,隔著人牆,定定的瞧著全身心都在謝景行手上的那個纖弱背影……
甚至不自覺,想要往前一步。隻是他剛一動,謝昉忽然就作勢想要撞過來:
“你們這麼欺負我一個老頭子,我不活了……”
明顯沒有想到謝昉那麼瘦弱的身軀,力量倒不是一般大,最邊上的安保人員驟然被撞到,差點兒沒坐了個屁墩。
助理看情形不對,邊不屑謝家堂堂巫祝世家,怎麼突然就變成這麼無賴的樣子,邊低聲勸解越澈:“教授,我們先離開吧……”
謝家人真不是東西。也不想想不是有人護著,他們謝家再能乾,又如何容易從其他世家的圍追堵截中找個出口逃出來?
根本就是教授和其他諸方妥協的結果。
這些年,為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護住謝家,教授當真受儘委屈。
甚至這次,也是靠了剛攻克的科研成果,才能讓上麵直接給靈舞者協會下了死命令,必須讓教授帶走一個靈舞者,給謝家治療。
不然就靈舞者協會領導那幫死腦子的,會肯讓人到謝家來才怪。
結果這一家子全都是腦子不正常的,不想著借這個機會好好和教授打好關係,至不濟,也不能把人往外麵趕啊,竟然不肯讓靈舞者幫著治療不算,還拿教授當仇人似的。
教授也是倒黴,當年,怎麼就看上了謝家女呢?
合著他家女兒沒了,教授也要跟著殉情不成?
越澈深深的看了客廳裡依舊沒有往這裡看一眼的那舅甥兩人,到底轉身,邁著沉重的步履離開了謝宅。
隻走出謝家門後,卻是並未讓人馬上開車離開,而是獨坐在黑沉沉的夜色中,久久的盯著謝家的大門,眼前竟是怎麼也抹不去,那個撞開自己,衝進去的纖細身影……
“醫生,醫生很快就過來了,晚晚你不用弄了……”瞧著握著他的手腕,臉都白的沒一點血色,卻依舊低著頭,幫他把玻璃渣子挑出來的謝林晚,謝景行說話的聲音都虛弱到不行,哪還有之前對著越澈時的半點駭人氣勢?
事實上謝景行這會兒可不是既擔心,又無比懊悔?
他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明明再三叮囑,不讓回來的外甥女,竟然會突然出現。
更甚者還是在他失控,沒辦法控製情緒的那一刻。
從自廢精神力後,謝景行自然能感覺到,他對自己情緒的掌控越來越難了,很多時候,會不自覺就升起想要毀滅一切的可怕念頭,正是因為擔心家人看到他這樣黑暗的一麵,會害怕或者難過,謝景行才離群索居,把自己流放到琴室那裡……
還是晚晚回來後,謝景行察覺,他對自己情緒的掌控明顯在好轉,又有大哥二哥苦勸,他自己也想要每天看到晚晚,才會最終點頭從琴室那裡搬回來。
隻是到底自廢精神力的毀壞太過,剛才聽越澈竟然還有臉說出“薇薇”這兩個字時,謝景行的情緒還是再次崩潰。
更甚者,情緒的黑暗麵,還被晚晚看了個正著。
“疼的話,三舅你就說出來,彆忍著……”謝林晚並沒有抬頭,挑玻璃渣的手也穩得不得了。
“也沒有,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