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轟隆”一聲巨響,三輛車子就撞到了一起。
早在瞧見那發瘋一般衝過來的汽車時,謝景卿的司機就猛踩刹車。可饒是如此,安全氣囊也全部彈出來,前麵擋風玻璃也變成了蜘蛛網似的。
謝景卿胳額頭上全是血,在車停下來的第一時間,就回頭看去,正好瞧見謝錦程死死把謝林晚按在懷裡。
和胳膊軟軟耷拉下來的老爺子相比,謝林晚則是額頭紅腫,肩膀那裡,也隱隱有紅色滲出。
“外公……”謝林晚想要抬頭,看看謝錦程有沒有傷到哪裡。
無奈老爺子無疑進入了應激狀態,竟是用儘全身的力氣抱住謝林晚,怎麼也不肯撒手:
“不怕,晚晚,不怕啊……”
一直到外麵謝文宇的驚呼聲響起:
“姑父!”
老爺子才激靈靈一下,下意識的偏頭看過去,正好瞧見左前方那輛掛著“京”牌的熟悉車子——
剛才衝出去的那輛車,赫然正是越澈的。
老爺子一下傻在了那裡,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眼睛頓時就有些火辣辣的,連傷了胳膊都忘了,抬手就去拉車門。卻又無力垂下。
前麵謝景卿已經從車上下來,忙幫著老爺子打開,謝林晚扶著謝錦程匆忙下了車。
等瞧清楚越澈車子被撞擊後車頭扭曲猙獰的模樣,臉色頓時一白。
謝文宇和謝文潼並謝景予幾人衝過去,用儘了吃奶的力氣,才好容易幫著打開變形的車門。
下一刻越澈就被裡麵的安保人員給托了出來:
“快,快讓人救越先生。”
說著和另一個安保人員艱難的從車裡鑽了出來——
事發突然,兩名安保人員根本沒有想到,在對麵黑車即將衝向謝景卿車子的一瞬間,正好好坐在副駕駛上的越澈突然把方向盤搶了過去。
因為越澈在華國的巨大影響和特殊位置,他的車是經過特殊改造的,其堅固程度堪比總統先生的車。
如果是尋常撞擊,自然不會有事。要命的是事發突然,他們這些安保人員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至於身上的傷,也是瞧著嚇人,其實就是些皮肉傷罷了,反倒是越澈,傷得最重。
尤其是頭部。
瞧著生死不知的越澈,謝景卿眼睛都紅了,謝景予已經第一個跑著上前,俯身接過越澈。
謝林晚扶著謝錦程,跌跌撞撞跑過去時,瞧見的就是越澈滿身是血,生死未卜的模樣。
這樣子的越澈頓時就和二十一年前的謝薇重合了起來,謝錦程再也站不住,眼前一黑,腳一軟,就朝地上栽去,幸虧謝文潼和謝林晚一起扶住。
謝錦程一時間,隻覺悲痛至極,顫巍巍的蹲下身,探手想要去摸越澈的臉,整個人卻是抖得不成樣子,好一會兒才叫出一聲“阿澈”——
當初接受了越澈這個女婿後,老爺子愛屋及烏之下,對越澈當真比對三個兒子還要疼愛。
甚至不過短短一個月,就把越澈的口味記了個十成十。越澈平生吃過的第一頓美味飯菜是在謝家,收到的第一份來自長輩精心準備的禮物,也是在謝家……
隻是所有的深情,在謝薇噩耗傳來的那一刻,都變得破碎不堪、七零八落。
這些年來,要說老爺子不恨越澈是假的,畢竟當初成婚前,越澈答應老爺子,這一輩子,他或者不見得能出人頭地,卻一定能給謝薇幸福。
可最後的結果卻是,老爺子沒能等來女兒的幸福美滿,等來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即便如此,老爺子卻也從不曾希望越澈去死,他隻是不願意再見到那個人,好像那樣,就能讓自己少恨一點,好過一些……
“阿澈,阿澈啊……”老爺子喃喃著,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
越澈這會兒明顯還有知覺,看老爺子哭成這樣,想要抬手幫他擦拭眼淚,卻不過是動了動手指,又張了張嘴,看他的口型,分明是叫“爸”……
所以說人的緣分果然奇妙,因為沒有精神力而被視為越家的廢物,即便是家人都視他為累贅,還以為這一生都與真情無緣,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在謝家這裡,找到了人生的圓滿。
隻可惜琉璃易碎彩雲易散,他以為終於得到上天垂憐,而得到的一切,卻是一夕之間儘皆失去。
摯愛的妻子蹤跡難覓,再見麵卻已是撒手人世,沒了薇薇,謝家也就沒了他的容身之地……
他等了二十多年,才好容易擁有的一個家,就這麼,沒了。
“彆,說話……彆,說話……”謝錦程跪坐在越澈旁邊,已是老淚縱橫。
越澈卻是眼角沁出一滴淚來,做了個搖頭的動作,嘴唇繼續翕動著:
“對……不……起……”
他知道嶽父恨他,謝家人恨他,可他不該被恨嗎?他自己,何嘗不恨自己?!
當初他明明答應過嶽父,答應過幾位兄長,這輩子,他一定會讓薇薇幸福。可結果呢?他不但沒能讓薇薇幸福,哪怕最簡單的活到白頭,都沒做到。
“阿澈,阿澈,你聽我說……”眼瞧著越澈氣息越來越微弱,謝錦程隻覺胸口好像開了個大洞似的,悲慟到無法自抑,“你一定要堅持住,你不能死……你看看晚晚,看看晚晚啊……”
“晚晚她是你和薇薇的女兒……”
“你還有,一個女兒啊……你不想替薇薇看著晚晚嗎……”
“你還沒有儘到一天為人父的責任,你要是就這麼去了,就是到了地下,薇薇也不會原諒你的……”
視線已經有些渙散的越澈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視線跟著慢慢偏移,又一點點落在了謝林晚身上。
謝林晚俯身探手,輕輕握住他的手,啞聲道:
“爸爸……”
越澈手再動了下,明顯是想要回握,卻是用不了一點力氣,謝林晚隻感覺到掌心那裡被越澈的指腹蹭了一下,再看去時,越澈已經昏迷了過去。
刺耳的救護車聲音隨即傳來,一隊醫護人員飛一樣的衝了過來——
就在剛剛,急救中心那裡接連接到好幾個報警電話,甚至總統府那邊都緊急來電,專家組急救小隊幾乎是一路不要命的闖紅燈衝過來的。
包括謝景卿和兩名安保人員在內,全都被扶上了救護車。
也是到了這會兒,謝林晚才覺得肩膀處有些痛。醫護人員檢查後,發現她肩膀那裡紮著一塊玻璃,至於說老爺子,則是右胳膊骨折。傷得最重的是謝景卿,胸部肋骨折了三根。
“越澈,他怎麼樣?”謝錦程卻是顧不得自己的傷,一遍遍的不停詢問旁邊的醫護人員。
“對不起,”醫護人員也是麵有難色,“越先生的情況,我們並不知道。”
越澈是國寶級的科學家,專家組第一時間護送他去了301醫院,全程都有安保人員陪同,除非是特定成員,否則以他們這些普通的醫護人員的級彆,並不被允許知道有關越澈的哪怕一點信息。
“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謝錦程喃喃著,又想起一點,抬頭看向守在旁邊的謝景予,語氣陰森,“那輛撞過來的車,是誰開的?”
“就是越問藺。”謝景予神情陰沉,嘴裡都有些鐵鏽味——
越問藺的車雖然也是豪車,可跟經過特彆改造的越澈的車相比,還是差得多。
相較於越澈重傷,越問藺則是當場斃命。
“倒是便宜他了。”謝錦程咬牙——
越澈的車尚且被撞成這樣,謝錦程簡直不敢想象,要是他們坐的車,直接和越問藺的車撞上會是什麼後果。
他已經年紀一大把了,真是走了就走了,可要是孫女兒也……
謝錦程覺得,他就是死也不會瞑目的。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想周全。”謝景予語氣裡全是自責——
等回去,他就會讓人把家裡人經常乘坐的幾輛車,不惜一切代價,全都改造一番。
“這件事,不對勁。”謝林晚緩緩道——
當初懲罰越問藺,謝林晚自然是有所保留的,可饒是如此,謝林晚卻自信,放眼四大世家,應該沒有人能幫越問藺從幻境中逃脫出來。
這背後,必然有一雙手在推動著。
“我已經讓人去查。”謝林晚能想到的,謝景予自然也想到了。
還要再說,病房外走廊裡,謝文卓憤怒的聲音忽然傳來:
“越問楓?你和越問藺是兄弟?”
“三哥——”謝林晚忙抬高聲音,“讓他進來。”
謝文卓明顯沒有想到會驚動謝林晚,更甚者,謝林晚還對越問楓很是回護的樣子。臉色雖然依舊不好看,可謝林晚既然開口,謝文卓還是讓越問楓進了病房。
“謝林晚同學……”看到謝林晚肩膀上的傷口,越問楓明顯吃了一驚,瞧著還很有些擔心的樣子,“你受傷了?傷得重不重?”
“一點小傷,不礙事的。”謝林晚搖頭,視線卻是在越問楓長長衣袖遮住的手腕那裡頓了一下,“你也傷著了?”
“啊,沒有……”越問楓頓時就有些慌張,忙不迭搖手,衣袖卻是又往下滑了些,露出下麵觸目驚心的鞭痕來。
傷口明顯剛凝結住不久,瞧著越發顯得恐怖。
“醫生。”謝林晚直接按響了床頭邊的呼叫鈴,“我有一個朋友傷到了,麻煩過來幫他包紮一下。”
明顯沒有想到,謝林晚竟然願意和他做朋友,越問楓神情無措間,又有著說不出來的動容,嘴唇動了幾下,到底沒有說出一個字。
醫生很快趕來,聽說是外傷,還直接拿的有藥物。
“我們去外麵包紮吧。”一直沉默的謝文卓忽然道——
謝林晚三人待得都是VIP病房,外麵還有個雅致的小客廳。
“謝謝。”越問楓啞著嗓子衝謝林晚點了點頭,跟著往外麵去了。
“上衣脫了。”醫生示意越問楓。
越問楓點頭,沉默的脫掉外麵的T恤,露出裡麵一件黑色襯衣。
看黑色襯衣上深淺不一的痕跡,明顯是沾染上了血跡。
等越問楓把襯衣也給除去,彆說謝文卓,就是醫生也倒抽了口冷氣——
除了脖子和臉,越問楓身上遍布縱橫交錯的鞭痕,因為皮膚白皙的緣故,瞧著不是一般的猙獰可怖。
更甚者新傷舊傷交疊之下,分明昭示著越問楓不止一次承受這樣的刑罰。
“需要幫你報警嗎?”醫生忍不住,到底還是問了一句。
“不用。”越問楓搖頭。
醫生雖然心裡憤怒,可越問楓本身已經是成年人,既然人家拒絕了,也不好再問。
就是謝文卓,神情也有些複雜——
原來越家除了有越問藺那樣的人渣,也有越問楓這樣的小可憐嗎?看越問藺習以為常的模樣,這樣的傷,十有八、九是越問楓認識的人下的手。
“是越家人抽的?”謝林晚不知什麼時候,也到了小客廳。
剛好把拉鏈拉上去的越問楓明顯僵了一下,卻明顯不想談這個問題,低頭道:
“你沒事就好,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是不是越家?”謝林晚卻忽然道,“因為你打電話跟我說,越問藺跑了,他們就打你了,對不對?”
一直站在旁邊的謝文卓眼睛一下瞪大——
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嗎?那不是說他錯怪了人家?
越問楓垂著的手瞬時攥緊,下一刻又緩緩鬆開:
“你不用放在心上,和你,沒有關係……”
“我想知道,為什麼?”謝林晚明顯沒有相信越問楓的說辭——
從第一次見到越問楓,對方對她的態度就很是維護。要說越問楓就是為了追求她用的苦肉計,也大可不必到這種地步。
看謝林晚一副不知道真相就誓不罷休的模樣,越問楓沉默片刻,終於低聲道:
“我媽,是越秀……”
雖然也姓越,可其實他不過是個父不詳的私生子罷了。從他記事起,就是和母親相依為命。要說關於童年模糊的印象裡,僅有的關於溫暖的意義,就是謝薇了——
未婚生子的緣故,越秀根本就不敢讓他出現在人前,而是讓他和保姆生活在一處小房子裡。
偶爾越秀會偷偷去看他,後來又帶了謝薇一起過去。
和越秀見到他,隻會不停流淚不同,謝薇卻是會抱他親他,還會給他做好吃的……
曾經越問楓以為他已經徹底遺忘了從前,卻是在見到謝林晚後,所有的一切陡然又清晰起來。雖然外界眾說紛紜,diss謝林晚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讓謝家看中,讓她做了謝薇的女兒,越問楓心裡卻是依舊怎麼也控製不住,看著謝林晚,就好像見到了從前的謝薇,當真是又親近,又覺得心酸,就好像他一個人獨行於世間,終於找到了親人似的。
越秀?謝林晚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分明很是熟悉。
倒是跟著過來的謝景予第一時間想到,那不是薇薇被按上“濫用精神力傷人”的所謂受害者之一?隻是那之後,就再沒見到越秀,再聽說越秀的消息時,就是她的死訊了。
越家還為此,來謝家大鬨一場,說謝家欠了他們一條人命……
“你媽媽有沒有跟你提過,有關當年的事……”
聽謝景予這麼問,越問楓神情越發黯然:
“沒有……我媽生命的最後幾年,精神應該出了問題……”
自打被接回越家後,越秀再出現在越問楓麵前,就如同一朵快速凋謝的花,清醒時會抱著越問楓默默流淚,糊塗了就會大哭大鬨,打罵越問楓,把房間裡所有東西摔得乾淨。
每當這個時候,越問楓都會縮成小小的一團,小獸似的邊嗚咽邊念叨著“薇薇媽媽”……
隻是“薇薇媽媽”再也沒有出現過,越問楓也是長大了後才知道,其實他和謝薇的緣分,也就那麼短短的幾個月,因為幾個月之後,謝薇就決絕的離開了越家,到最後,死在異鄉……
遲疑了片刻,又補充了一句:
“……我媽臨死的時候,倒是清醒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