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烏龍(番外在作話)(2 / 2)

他透過穆曦微,追回了一點自己少年時的模樣。

雖說他們少年時外表境遇天差地彆,但內裡的東西…

倒是出奇不謀而合。

這種觸動使落永晝下意識脫口而出:“若是劍聖收徒,你該當如何?”

這句話一出,落永晝即感到了冥冥中某種天意羈絆。

他懂了這一處回憶幻境的用意。

自己雖說是陷入了百年前的回憶幻境中,然而落永晝始終是落永晝。

哪怕過了百年,落永晝的言行舉止,所作出的選擇,也不會有分毫改變。

他身處在回憶幻境中,無形之間,說的就是百年前回憶裡的話,做的就是百年前回憶裡發生的事情。

想來百年前的自己,也應當是被穆曦微打動,才有意無意間許下收徒的承諾。

落永晝水到渠成般地想通了一切。

正好他對自己百年前失去的部分回憶好奇得緊,既然有這個機會,那不如便按照百年前的軌跡重新回溯一遍。

穆曦微不知擺在他麵前的,是天下人夢裡發了瘋也要渴求的一句承諾,隻當是落永晝調侃,失笑道:

“劍聖那般人物,哪有隨意收徒的道理?即便是收徒,也該挑六宗這一輩的翹楚,又如何輪得到我?洛道友莫要玩笑。”

“說不定正好看對眼看上你也是有的。”落永晝隨口道,“你對劍聖印象怎樣?”

穆曦微嚴肅又謹慎:“劍聖他老人家,豈是我等可以輕易品評的人物?”

落永晝:“……”

不要緊,他不在意。

隻要是誇劍聖的話,他允許穆曦微隨便說,給獨一無二的特赦令,人魔兩族沒人敢捂住穆曦微的嘴。

然而少年老成到底掩不住這個年紀跳脫的心性。

穆曦微不過多久,目光炯炯地看過來,欲言又止:“洛道友…應當是仙道出身?”

看落永晝渾身穿著打扮氣度,就像是大家出聲。

落永晝應了聲:“是,算個大勢力吧。”

落永晝這話不假,白雲間執仙道牛耳,當然算不世出的大勢力。

穆曦微:“不知洛道友…有沒有真正見過劍聖?”

落永晝:“……”

那穆曦微問對了人,他見得可真是太多了,隻要他願意,能從鏡子裡一天見到晚,對著自己的臉看到再也不想看。

甚至還能摘掉麵具讓穆曦微看一看,看劍聖是何模樣。

出於不想嚇到小孩的心思,落永晝仍是循規蹈矩,裝模作樣道:“曾經有一次有幸遠遠於人群中望過一麵。”

穆曦微突然興奮起來。

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再老成持重,也很對抵禦對劍聖這等人物,這等傳奇的好奇之心。

穆曦微還刻意地壓低了聲音:“想必劍聖必定風姿絕世,英俊不凡?”

落永晝:“……”

這傻孩子。

熟悉點劍聖的都知道自己麵具常年不摘,彆說是旁人,就連祁雲飛和陸歸景兩個也不知道自己麵具底下藏著的臉長什麼樣。

但他仍是一本正經地附和道:“是啊,特彆帥,帥裂蒼穹帥炸天際那種帥,你見到他就懂了,我這人不講假話,不騙你。”

穆曦微會意點頭。

如他看來,劍聖這般傳奇自然該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好,容貌出眾玉樹臨風,也是常理之中,應當的。

穆曦微感慨道:“不過談論劍聖,隻看他老人家容貌長相,未免太過膚淺,他劍下所做之事,才是真正功在千秋。”

落永晝:“不錯,劍聖所作所為,實在是不世出的功績,他其人,也是不世出的人物。”

劍聖在那時候盛名響到什麼地步呢?

響到穆曦微從小是聽他的故事長大的,對劍聖六百年的人生倒背如流。

何時拜入白雲間,何時在天榜試上崢嶸露頭角,何時臨危執掌白雲間,何時斬殺大妖魔主……

太多太多了。

他對劍聖知道的越多,對劍聖的崇敬也就越深。

因為劍聖不是那種經不起細細推敲的人物。

恰恰相反,知道的越多,才懂劍聖是真正頂天立地,敢將人族盛衰興亡扛於一己肩頭的人物。

他們能得今日,能安生成長到現在,能在這裡悠閒烤火等天亮,統統是托劍聖明燭初光羽翼庇佑之功。

如何能讓人不敬佩?

穆曦微很小的時候,心裡就隱隱有了一個願望。

他也想做劍聖這樣的人物。

也想像劍聖一樣,有功於人族。

穆曦微清楚自己幾斤幾兩,自己願望何等荒謬不經,自不會說出來自取其辱。

但少年熱血,對劍聖的敬意,總不會因自知之明被現實冷水澆滅的。

穆曦微一聽落永晝吹捧劍聖,就知道是同道之人,眼睛亮起來,話裡親近勝過方才客套,讚同道:

“不錯!劍聖兩百年前…”

他們兩人越聊越熱絡。

穆曦微說劍聖義薄雲天天生俠骨。

落永晝說劍聖當世第一無人匹敵。

穆曦微說劍聖有天下最好的劍,也天下最慈悲的心腸。

落永晝毫不臉紅地認下,附和著說劍聖有天下最聰明的腦子,和天下最英俊的容貌。

一開始他們還留了點腦子,吹得有理有據,儘選著做過的實績來給劍聖增光添彩,臉上貼金。

越到後麵越離譜。

連什麼劍聖出生前百鳥朝鳳金龍拱瑞來一道龍鳳呈祥;每次出劍時都得天意庇佑,劍出前必有天雷;時不時天神托夢和他稱兄道弟,女媧盤古輪著來,玉帝如來不稀奇都出了口。

對同一個人的喜愛,就是拉近雙方關係的最好方式。

不過一夜功夫,他們越看彼此越順眼,已經到了要稱兄道弟,恨不得拉對方拜個靶子結為生死之交的地步。

天色漸黎明,穆曦微也困得有點昏昏沉沉。

落永晝便問他:“你對劍聖怎麼看?”

穆曦微即便困得昏昏沉沉,聽到這名頭依然是一激靈來了精神:“是我一生都崇敬,都想追逐的人!”

落永晝滿意頷首:“那你對劍聖觀感如何?”

穆曦微擲地有聲:“我敬佩他,仰慕他。”

他想了半晌,都想不出彆的詞來。

劍聖是個不管用多累贅,多繁複,多華麗的詞語來形容都猶嫌不足的人。

而等到來表達自己對他觀感的時候,卻一個字也找不出了。

好像除了愛和敬,就再也沒有什麼能說的。

落永晝滿意又矜持地點了第二次頭。

算了,看在這話份上原諒你小子之前有眼不識泰山,先是不想進白雲間,接著是不想拜他為師的舉動了。

如果讓劍聖仇人得知幾句吹捧就能換來既往不咎,估計能哭著抱住落永晝大腿吹到天明不重樣。

落永晝輕輕伸手拍了拍穆曦微肩膀。

剛剛還興致高亢的穆曦微瞬間沒了聲響,倒頭睡過去。

落永晝又點出幾指,劍氣將穆曦微體內妖魔本源封得滴水不漏,配合上他原來就有的本源劍氣,即便是談半生親至,也絕看不出端倪。

最後一道劍氣護住穆曦微周身三丈,彆說是山林野獸,就是大能親至,也近不得他身。

做完這一套後,他才施施然起身,回了白雲間。

不足兩日的光陰對陸地神仙而言,未免太過短暫。

短暫到他三個友人都懶得來回一趟,仍然在不孤峰上靜坐等他。

落永晝生出一副恍然隔世之感。

不孤峰的倒臥古鬆奇峻森然,曲枝鬱鬱;潭水碧明如初,如鏡如玉,連掩在參天古樹,疏朗住離開後頭的一痕洞府淡影都宛然如初。

他曾在這裡度過數百年的時光。

這是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地方。

見落永晝回來,談半生最先發聲問:“魔主之事…你尋得如何?”

“不如何。”

落永晝從不對他的朋友說謊。

這是第一次。

他知道談半生對魔族的仇恨有多深,也知道一旦讓他發覺穆曦微的蛛絲馬跡,局麵該有多難收拾。

好在黃金麵具整個遮了他的臉,旁人無從窺見他臉上神色,隻聽見落永晝聲音清淡:

“這一次的妖魔主很難纏啊,我把天下都走了一遍也沒發現,若不是他太能藏,就是他在魔族那邊。”

三人不疑有他,就連心思最縝密的也若有所思,沒再多問什麼,隻道:

“無礙,妖魔本源既現了行跡,便不會無故消失。等我回曉星沉再好好卜算一番。”

月盈缺甚至反過來安慰他:“無事,永晝你也不必擔心太過,妖魔主必定有按耐不住的時候,到時候直接動手就是。”

秋青崖也直接道:“雖說斬草除根為早最好,就算妖魔主長成,一劍除之,又有何難?”

一言一語,皆是沉甸甸的信任。

落永晝沒說什麼。

饒是他自認臉皮不薄,在此等情況下,也很難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說點什麼。

他對著他三個朋友,在心中說了一聲抱歉。

穆曦微不該死。

留下穆曦微是他自作主張。

所以穆曦微做的事情,他也一力承擔。

還是那句老話,穆曦微不是妖魔主時,落永晝始終護他。

穆曦微一朝成了妖魔主,落永晝則第一個殺他。

劍聖六百年修行,威名震天下,護一個穆曦微,擔這點職責,兜這點底,還是兜得住。

送走了三人後,落永晝把陸歸景和祁雲飛兩人叫了過來。

祁雲飛一見到他,就立得筆筆直,臉繃得好像皇帝在登基大典上接過冠冕那副模樣,不等落永晝說話,祁雲飛便迫不及待開口,語速又快又流利地報了一遍自己最近劍道心得。

心不心得不知道,反正快到倒是讓落永晝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落永晝:“……”

這都什麼跟什麼玩意兒?

他看著祁雲飛那副模樣,還是忍不住失笑,麵具下的唇角彎了彎。

都多大人了,還跟個第一回考試拿滿分的小孩似的,捧著課業得瑟求誇呢。

一邊的陸歸景也使勁憋笑,估計等出了不孤峰,這段時間取笑祁雲飛的笑料也不愁了。

說了兩句日常,落永晝簡短地吩咐陸歸景:“去打聽一下明鏡台有沒有一個叫穆曦微的弟子。”

陸歸景鄭重應是,很為這個能驚動自己師叔的人好奇:

“師叔,這位穆曦微是什麼人?是仙道天才,還是魔族臥底?是劍修大能,還是法修宗師?”

否則如何能入得自己師叔的眼睛?

除卻其人本身出色以外,陸歸景實在尋不出第二種解釋。

祁雲飛也在那邊好奇:“明鏡台又是何方神聖?莫非是近來崛起的宗門新秀?我怎麼沒聽說過?應當很能打吧。”

“都不是。”

落永晝斜睨他們兩眼,準確地給穆曦微找出了定義:“是個十八流宗門的築基期弟子。”

“……”

祁雲飛和陸歸景下意識揉了揉耳朵。

沒壞。

他們下意識探了探自己經脈,也好好的,離走火入魔到神智不清醒的時候遠著。

陸歸景不死心,追著他問:“師叔,您是不是隻說了一半,說到他隻是個築基期弟子?還沒說到他是有什麼隱藏身份,隱姓埋名,豬吃老虎的高人?”

落永晝冷酷無情,斬斷了他最後一點幻想希冀:“不是,死心吧。他單純是個十八流宗門的普通弟子。”

沉默,是良久的沉默。

震驚,是一致的震驚。

陸歸景鼓足了勇氣,勇敢問他:“師叔您要找他,是想做什麼呢?”

落永晝:“哦,我看上他了,你給我想個辦法弄到白雲間來。”

落永晝語出驚人不說,還特彆破事多:“對了,他好像對自己宗門特彆有歸屬感,你務必得順著他來,不能激起他逆反之心,讓他對白雲間對我有惡感。”

“實在不行,把明鏡台整個挪窩到白雲間也不是不行,白雲間又不差這一兩個附屬宗門,能讓他自己願意來白雲間就好。”

他說得輕描淡寫,那作態活脫脫一副烽火戲諸侯的昏君。

不對,烽火戲諸侯也不及他氣派大。

落永晝若做昏君,估計是要把烽火和諸侯一塊包圓了給妖妃玩。

“記得弄得有排場點,白雲間的弟子嘛,我看上的人,場麵不浩大,不風風光光怎麼行?多丟我劍聖臉?”

“……”

一片死寂。

沒人說得出話。

沒人想說話。

陸歸景左邊是落永晝這位祖宗,聲音裡這點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到的嫌棄意味滿得快要溢出來。

右邊是祁雲飛這位大爺,臉黑得讓他懷疑他想殺人,誰敢冒犯我師叔清白的那點憤怒遮都遮不住。

他左右為難,一片木然,什麼都沒想,什麼都不想想。

隻是單純想去死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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