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旁邊的男性朋友很有靈性地替她把問題給問了出來:“等等,所以沈歲知你剛才是去接晏、晏總的電話啊?”
提及對晏楚和的稱呼時,他不大自在地稍作停歇,險些一聲脫口而出的“晏哥”,嚇得他差點咬舌頭,才改口成“晏總”。
沒辦法,晏楚和衣冠楚楚地坐在他們之間,簡直就跟老乾部和社會青年團夥似的,實在彆扭。
“嗯,有點兒私事。”沈歲知想起掉馬的事就尷尬,不著痕跡地挪開眼,“結果電話接到半路,就發現他也在這兒,純屬偶遇。”
幾人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她莫名覺得不耐煩,正要開口轉移話題,便聽到晏楚和的手機振動起來。
她側目,卻見他隻是掃了眼手機屏幕,便將來電掛斷,反而轉頭迎上她:“我今天和葉彥之來的,還有些事沒處理好,就不多打擾你們了。”
沈歲知聽到那名字,迅速看向蘇桃瑜,對方表情微僵,很快便將那異樣神色掩藏。
她雲淡風輕收回視線,回想之前幾次意外,身為多年朋友,她從未見過蘇桃瑜對哪個男人態度這麼微妙過,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從特殊渠道旁敲側擊一下。
——順帶著解決一些不得不麵對的私人問題。
“行吧。”沈歲知頷首,將身子往後靠了靠,手肘支上膝蓋,她撐著下頜,道:“那你先去忙,走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
最後這個要求提得沒頭沒尾,不止晏楚和,在座五人也摸不清楚她什麼意思,隻覺得這話被她說得隱晦又曖昧。
晏楚和微眯起眼,麵上瞧不出什麼情緒,“怎麼了?”
她看似無辜地眨眨眼,“我搭順風車嘍。”
“你今晚沒開車?”
“開倒是開了,但也不能酒駕啊。”
沈歲知話音剛落,蘇桃瑜就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女人說謊還真不帶臉紅的,她沈歲知什麼時候因為輸牌喝過酒?目前為止分明還滴酒未沾。
晏楚和似乎並不信她的鬼話,挑眉問旁邊幾人:“她喝酒了?”
大夥麵麵相覷,正糾結是該拆穿還是該配合,就見那邊沈歲知倏然正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起桌角盛得滿滿當當的酒杯,挪到嘴邊。
她麵不改色,舉杯昂首,噸噸噸幾口便將杯中酒液悉數飲儘,特隨性地將空杯往桌上一擱。
看得人目瞪口呆。
空蕩的玻璃杯立在桌麵,燈光打在它複雜幾何形狀的杯壁,又散散漫漫的折出,灑開一片旖旎色彩。
那片色彩凝成團霧汽,湧進女人盈著笑意的眼,瑰麗得好似場昳麗風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醉意渲染。
“之前沒喝。”沈歲知說,以稀鬆平常的語氣,“現在喝了。”
她唇瓣還泛著水光,眼尾略挑,慵懶而媚,正笑吟吟瞧著他,竟有種說不出的危險的美感。
晏楚和看得口乾舌燥,他壓下心頭異樣情愫,克製地將目光從她唇上離開,轉而落進她眼底。
他輕笑,“行。”
沈歲知見目的達成,這才心滿意足地目送晏楚和離開,包廂門被關上,她不急不慢點上支煙。
吊兒郎當的原形畢露。
蘇桃瑜看了眼時間,忍不住八卦道:“這麼晚你讓他送你回去,雖然人家是正人君子,但也是先男人再君子吧?”
她笑:“我跟他待一起,隻要是個正常人都得擔心他人身安全好吧?”
“我怎麼感覺你跟玩似的。”蘇桃瑜問,乾脆敞開天窗說亮話,“你們倆睡過了?”
在旁人看來,二人之間氣氛古怪,仿佛有點星火就能熊熊燃燒,雖不及曖昧,但卻比曖昧更加微妙繾綣。
“沒,我沒往那方麵考慮,就是覺得他還挺有趣的。”沈歲知輕彈煙灰,垂下眼簾,“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會考慮長久關係,尤其男女之間。”
她並不具備愛人的能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點。她偏執、陰暗、瘋狂,麵朝她就等於麵朝深淵,沒人會想要這樣的感情,那太糟糕了。
“差不多就行了。”騰升煙霧後,沈歲知神情並不分明,她漫不經心道:“如果越界,我立刻抽身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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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楚和果真沒有食言,離開時給沈歲知撥了通電話。
沈歲知酒過三巡,已經隱約有了點兒朦朧醉意,但隻是無關痛癢的程度,並不影響她吐字清晰地問清楚具體位置和車牌號。
她同幾人揮揮手,穿好外套便乾脆利索地起身離開,哪知剛推開門,餘光就瞥到旁邊站著個人。
對方個子挺高,沈歲知反手合上門,稍微抬起頭,才看清楚他的長相,不由驚訝挑眉。
葉彥之麵不改色,還笑著跟她打聲招呼,道:“晏楚和在樓下頭等著你,趕緊去吧。”
沈歲知覺得這兩個人真是奇奇怪怪,她懶得兜圈子,直接問:“你們倆怎麼回事?”
葉彥之似乎決定裝傻到底,“什麼怎麼回事?”
不得不說,他此時裝傻充愣的模樣像極了蘇桃瑜,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相?
沈歲知皮笑肉不笑:“我就是覺得,怎麼看你們也不像是炮/友關係。”
這句話實在有點兒語出驚人的意味,硬是把葉彥之給噎得啞口無言,連笑容都凝固在臉上。
“她是這麼跟你說的?”他問。
沈歲知沒答,她不過是打算稍微推波助瀾,適可而止就夠了,剩下的事看他們自己。
“你親自問她吧,不過她有時挺彆扭的,口不對心,說白就是小姑娘害羞。”說罷,她抬手拍拍他肩膀,錯身與他擦肩而過,“走了,你兄弟還等著我呢。”
因為耽擱了一小會兒,所以原本說好的三分鐘,成了五分鐘。
沈歲知出門就被冷風給吹懵了,她裹緊外套,鎖定目標車輛後快步過去,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趕緊坐進去躲避寒冷。
車內開著暖風,溫暖如春,與外麵簡直是截然兩個世界,她心滿意足地眯了眯眼,對晏楚和解釋道:“對不住啊,剛才出門撞見葉彥之,就聊了兩句。”
晏楚和頷首,“也沒遲多久。”
“是你告訴他蘇桃瑜在那兒的?”
“嗯。”
“想不到嘛。”她調侃道,“原來晏老板你還有興趣當月老?”
他未正麵作出回應,而是突兀道:“他是坐我車來的。”
沈歲知卡殼兩秒,不明白這兩句話有什麼聯係,但緊接著,她腦中靈光乍現,瞬間明白過來。
這男人說話還真彆扭,難不成他們做生意的都這樣?讓你往東絕不說往東,而是說你往西乾嘛。
她笑,“難怪,原來是你不想讓他蹭車。”
“倒也不止。”晏楚和將車啟動,駛上車道,目不斜視,“他太礙事。”
“噢。”沈歲知故意開玩笑,“晏老板想跟我獨處?”
晏楚和聞言淡淡掃了她一眼,麵上並無窘色,反而輕笑出聲,將問題丟回去:“你不是有話跟我說?”
沒勁兒。
沈歲知泄氣,靠回座位,心想他這都把她猜得透透的,非要開門見山,連點神秘感都藏不住。
她沉吟半晌,決定從他人問題開始,於是便問他:“你跟葉彥之不是關係不錯麼,上次視頻聊天被你撞見,他跟你說什麼沒?”
預料之外的,晏楚和長眉輕蹙,眼神複雜地側目看了她一眼,並沒有立刻回答。
又來了,那熟悉的看智障的眼神。
沈歲知是真的困惑,真情實感地發出疑問:“我這問題有問題?”
“……都是成年人,他自己會看著辦。”他疲憊歎息,“而且距離你家還有不到四公裡,開車很快就到,你確定要用這些時間來跟我聊這個?”
沈歲知想義正辭嚴地強調朋友的感情問題也很重要,但她覺得實在沒這個必要,而且挺浪費時間,所以便閉嘴了。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但我沒問過你。”她說,撐著下巴望著他側臉,“雖然說你第一次見我是在我高中,但我那時候也不是什麼好學生吧,你怎麼就這麼信我?”
“我吃喝賭抽都愛乾,那些黑曆史隨手扒出來一大堆,我名聲這麼差不是沒原因。”她滿不在乎地貶低自我,還笑吟吟地:“你也不提防我,真不怕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晏楚和幾不可察地皺起眉頭,握著方向盤的手略微收緊。
他不喜歡沈歲知用這種語氣說這種話。
她總在自我否定,行為瘋狂且孤注一擲,也並不在意健康,像是根本不怕病痛和死亡。
——她根本不愛她自己。
甚至於厭惡。晏楚和十分確定這點。
“目的?”他重複一遍這個詞彙,倏然笑了,有些耐人尋味,“饞我身子?”
沈歲知:“……”
靠,太尷尬了。
她清清嗓子,不大自在地挪開眼,解釋:“原來你聽見了啊,那就是我跟蘇桃瑜開玩笑呢,你放心,我對那些情啊愛啊的事沒興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晏楚和聽完她的解釋,臉色又沉了幾分。
“還有就是。”晏楚和沉默片刻,又開口說道,“誰告訴你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你高中?”
沈歲知睜大眼,“不是你之前說什麼,你作為畢業生代表回母校嗎?”
“我有說那是我第一次見你?”
沈歲知認真回想,發現好像還真沒有,是她自個兒默認的。
“不是吧。”她嘶了聲,“比這還早,你難道是當年被我翹過課的補習老師?”
晏楚和把她的廢話自動屏蔽,想了想,覺得也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便開口了。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十來歲。”他說,“我父母帶我去沈家做客,我不喜歡飯局的氣氛,所以用過午餐就溜了出去。”
“後來迷路了,陰差陽錯來到後院,才發現這偏僻地方竟然有間住房,我就是在那裡看到你。”晏楚和頓了頓,“你在安撫一隻受傷的麻雀,我過去找你問了路,你大概是忘了。”
沈歲知沒想到會是這麼久遠的事,她不由撥開回憶,想起當年那隻被自己救下的小麻雀,精心嗬護到最後,還是死掉了。
她翹起嘴角,看向他,“所以你信我,是因為對我第一印象很好?”
“差不多。”
“那第二印象呢,就高中那會兒?”
他毫不猶豫:“漂亮。”
沈歲知愣住,沒想到會收到這種評價,正要問,就聽見男人不急不慢地補充道——
“而且不像好人。”
沈歲知:“……那你還挺會看。”
晏楚和笑笑,不置可否。
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
沈歲知盯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樹木,終於拋出最重要的問題:“所以你覺得,我們現在這屬於什麼關係?”
晏楚和沒答,隻是將主動權交給她,“你覺得是什麼關係?”
沈歲知睜眼說瞎話:“朋友吧。”
晏楚和陷入沉默,也不知是被噎的還是被氣的。
她覺得可能是後者。
但沉著如晏楚和,很快就恢複過來,麵不改色道:“那就是朋友。”
沈歲知難以置信這人竟然願意受這麼大的委屈,登時便覺得良心不安,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彆彆彆,跟我做朋友太虧,不劃算。”
晏楚和嗯了聲,仍舊目視前方,穩穩開著車,示意她繼續。
“你看吧我這人,玩兒得開也就算了,關鍵性格特彆扭,在我身邊就要被紮個千遍萬遍,意誌力薄弱或者沒耐心的人都不行。”
“所以?”
“不要浪費精力做無用功,你是商人,該比我更明白這道理。”
晏楚和沒有反駁,頷首道:“我是做投資的。”
沈歲知勸了半天,沒想到他回這麼句話,疑惑出聲:“……啊?”
話音未落,他踩下刹車。
到了。
“我的意思是,”晏楚和側過臉,毫不躲閃地迎上她視線,“我願意承擔所有風險,去賭那個可能。”
男人眼底像是化不開的濃墨,深邃而沉靜,有她不認識的陌生情感融合其中,藏得隱蔽,她辨彆不出那究竟是什麼。
沈歲知怔住。
她覺得自己不對勁,是真的不對勁。
“行,那我就不多說了。”她率先結束對視,不著痕跡地把頭往旁邊扭過去,“謝謝你送我回來。”
說完,沈歲知便伸手拉開車門,正要起身下車,口袋中的手機卻被動作帶了出來,不偏不倚掉在座椅底下。
她當即彎腰去撿,哪知晏楚和也下意識俯下身去,雖然在半道及時刹車,但二人還是無可避免的貼在一起。
沈歲知單手握著手機,維持著姿勢沒動,她清晰感受到男人清冷的氣息自上方罩過來,將她緊緊包圍,有種在劫難逃的錯覺。
“你……”
沈歲知開口,順勢抬起頭,然而她沒想到二人之間的距離會這麼近,近到呼吸都交錯的程度。
唇瓣貼著嘴角不輕不重地擦過去,柔軟的觸感是相互感知的。
一個稱不上嚴格意義上的吻。
沈歲知倏然愣住,眼底滿是來不及掩藏的愕然。
晏楚和也始料未及,被這場意外衝擊得麵露怔然。
他喉結微動,不知是不是車內暖風調得太高,他竟覺得有些熱了,說不出的感覺在胸腔滋生,被他勉強壓下。
沈歲知平日裡比誰都浪,實際上就是一紙老虎,她此時滿頭空白氣血上湧,握緊手機迅速下車,連再見都忘了說。
她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落荒而逃,踩著高跟鞋愣是走出徒步般的速度,沒多久身影就消失在樓道口。
晏楚和沒動,目送她離開,眼神沉沉,也不知在思索什麼。
半晌他抬起手,指腹輕抹過被她吻過的唇角。
——雖說隻是場意外,但那真真切切算是個吻。
許久,晏楚和平靜地收回視線,耳根卻莫名浮上幾分熱意,久久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