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臨走前告訴沈歲知,大概一周後就回來,他會儘快處理完那邊的事情。
二人自從那晚疑似吵架後,就沒有再提過與之相關的話題。晏楚和出差的前幾天裡,沈歲知有事沒事便跟他打電話視頻嘮嘮嗑,倒也是安逸,隻是自己在家有些孤單而已。
沈歲知原本想著,再等等,等到晏楚和回來,這個家裡就會溫暖起來了。
但她沒想到意外竟然會這麼快到來。
那天是幾個月以來,宋毓涵精神最好的一天。
沈歲知推開病房門,正看到宋毓涵言笑晏晏的模樣,她對她招招手,“來了?”
日光柔和,映亮她動人溫婉的眉眼,顯得那淺淡笑意愈發驚豔漂亮,滿是生機。
恍惚間,沈歲知好像回到很久以前在療養院外,看到她請教園林工修剪花草的時候,不論時間轉了又轉,她仍舊是位美人。
宋毓涵這天的話格外多,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絮絮叨叨,對沈擎說你以後少擺冷臉,沈心語那孩子也是無辜,以後彆遷怒她,繼承的位置你看著安排,沈歲知有自己的事業,彆把擔子扔給她。
說完這些瑣事,她又歎了口氣,對他道:“咱倆……算是有緣無分吧。這麼難為人的感情,我這輩子有這麼一段也算夠了。”
沈擎站在旁邊沒有說話,隻閉了閉眼,緘默著移開了視線。
“還有你。”宋毓涵示意沈歲知過來,“坐這兒,我抬頭累。”
沈歲知坐在椅子上,隨即便感受到自己搭在床邊的手背上覆蓋一層熱意,她頓了頓,指尖下意識蜷了蜷。
說來可笑,這是她十幾年來,第一次跟宋毓涵有這樣親近的接觸,她甚至覺得僵硬無措,不知道該不該回握住。
宋毓涵沒有管她是否回應,對她道:“這輩子能遇見一個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很不容易。晏楚和人不錯,你們兩個好好的,結婚證我估計是看不到了。我沒資格自稱‘媽’,把你草率的帶到這個世界上,是我欠你的。”
“你那些壞習慣儘量改改,彆到我這個年紀身體垮了。你跟晏楚和記得外出注意著安全,還有你既然喜歡寫歌,就按這條路往下走,人這輩子太短了,做點開心的事。”
宋毓涵說了很多,沈歲知耐心聽著,沒有作聲,眼眶卻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泛起紅來。
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心口發堵。
宋毓涵極輕極輕地牽起唇角,指腹蹭過沈歲知的手背,她輕聲說——
“下次掉眼淚,一定是要因為幸福。”
隨著話音落下,宋毓涵像是累極了,緩緩闔上雙眼。
句末的尾音逐漸微弱下去,再沒有延續。
最終,歸於寂靜。
沈歲知感受到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隻手,終於鬆掉了原本就單薄的力道。
沈歲知垂下眼簾,手腕微動。
她摸了摸宋毓涵的手,還是暖的,過會兒就會冰涼了,她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再握住。
宋毓涵躺在那裡,一如她每次過來探望時熟睡的樣子,眼睛輕輕閉著,唇角微抿,平靜又溫和。
此時離得近了,沈歲知才發現宋毓涵發絲間有一小撮的銀白,她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原來宋毓涵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她已經快要半百了。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沈歲知這麼想著。
不知道維持這個動作過了多久,知道身體開始抗議,她才緩慢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就在這兒也沒什麼意義了。
於是她站了起來,沒有去跟沈擎說話,也沒有看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這間病房,離開醫院。
外麵的陽光仍舊很好,所有生命都鮮活明亮。
沈歲知的心情意外的平靜,她往停車場的方向走,一路上好像什麼聲音都聽不見,直到她回到家裡。
沒有晏楚和的家裡。
沈歲知在門口站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在這個沒有依靠的環境下她無比不適,於是她慢吞吞地拿起自己的日記本,胡亂往行李箱裡塞了幾件衣服,帶上藥和煙,開車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公寓。
她想著先在自己老窩待幾天,等晏楚和回國再說,折騰這兩趟,卻還隻是下午。
沈歲知不想抽煙也不想喝酒,甚至沒有崩潰,她隻是覺得很累,所以便卷著被子閉眼睡覺。
一覺醒來,房間黑黢黢的,夜色從窗戶流露進來,讓人有種不分晝夜的感覺。
沈歲知睡眼惺忪地蜷縮起身子,打開手機發現現在是淩晨,世界安靜空曠,隻有她自己。
她迷迷瞪瞪地想,天亮後是不是還得去醫院探望宋毓涵?
隨後她又忽然反應過來,噢,不用了。
宋毓涵已經死了。
她沒有媽媽了。
……
她沒有媽媽了。
沈歲知在心底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道。
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天發生了什麼,沈歲知腦中那根弦倏然崩斷,她幾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眼淚便已經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
她一而再再而三降低底線,她不奢求親情,她隻是希望世界上還能有人與她存在難以割舍的關係,來證明她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過痕跡,難道真的是她貪心?
宋毓涵太自私了,明明欠著她那麼多,最後卻撒手就走了,連個怨懟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她這二十多年來流離失所寄人籬下,對童年最珍貴的也不過就是幼時宋毓涵對自己為數不多的好,可現在就連這些也沒有了。
她原本以為都會好起來的,她真的真的快要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了。
沈歲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拿起手機想要給晏楚和打電話,然而卻想起他那邊是白天,他肯定還在辦公,她又將手機丟到一旁。
沈歲知曾經想,她要把所有想去的地方都走遍,然後給自己愛的人看。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這世間萬物的模樣,她都想去見一見。
可她跑不出去,永遠跑不出去。
她站在深淵裡,不想倒下,也不想抬頭,她不甘後退,但也已經沒力氣往前走。
她好糟糕啊,太糟糕了,怎麼會活得這麼狼狽呢。為什麼即使身邊有那麼好的人,她還是這麼無能,她終究沒有資格擁有彆人的好意。
沈歲知赤腳走下床。
她哭得幾乎喘不過來氣,手摁著胸膛感覺心臟痛得快要昏厥,此刻她的所有勇氣和懦弱都被無限放大,推動著她的肢體自我運行。
一瓶安眠藥,還有零零碎碎的幾盒抗抑鬱藥。
等沈歲知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把所有藥片壓碎融進一杯可樂。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既不是一個合格的人,也不是一名稱職的愛人。命運推著她向前走,不容許她反抗。
沈歲知端著杯子,靠在沙發上哭哭笑笑,腦中充斥著混亂的片段。
她想起灰暗無望的童年,想起淺薄脆弱的親情,想起她漫漫長夜裡的月亮,最後想起一無是處的自己。
這個世界真的很美好,但她太累了,不想看了。
沈歲知毫不猶豫地將這杯液體一飲而儘,隨後把杯子摔碎在地,一枚鋒利碎片落在她掌心。
她拿著手機,想到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遵守和晏楚和去瑞士看雪的約定了。
她笑笑,給晏楚和發了一條短信——
【對不起。】
她撐不下去了,對不起。
隨著手機屏幕的燈光黯下,不多久,便傳來鋒利物刺破肌膚的聲響。
一滴、兩滴。
暗紅色的血液落在地板上,無聲凝成小小的一灘。
……
與此同時,海外。
晏楚和倏然從夢中驚醒,他蹙起眉頭,突如其來的焦慮感令他有些不適,夢的內容更是匪夷所思。
手機提示音在此時響起,他拿起還未解鎖,便看到短信欄那三個字,瞳孔當即一震。
徐助理正在跟合作方電話對接,身後休息室大門便猝不及防被推開,驚得他回頭去看。
隻見晏楚和神情森冷,對他厲聲道:“聯係國內,派人立刻去找沈歲知!”
徐助理第一次見上司這副表情,他險些把手機扔掉,有些膽寒地應聲好。隨後卻見晏楚和抓起外套就往外走,他忙不迭問:“晏總,您要去哪?”
晏楚和頭也不回,“回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