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嶼沒想到,顧蕭惟是要誇讚自己。
“你飾演的校草明亮又通透,渾然天成毫無矯飾。那一年,我同係的女生們都在追你的劇,也都在議論你。你也是她們心目中的校草。我還記得你目送女主奔跑向男主角的時候,臉上帶著笑眼裡卻泛著淚花的樣子。我見過室友失戀後嚎啕大哭自暴自棄,也見過其他演員們在我麵前憋著眼淚想要我相信她很傷心……但讓我動容的隻有你站在公交站台上的那一幕——讓我有一種愛意與青春一同消逝的錯覺。”
良久,洛嶼才說了一聲“謝謝”。
“洛嶼,永遠不要丟掉那種讓人心底動容的天賦。”顧蕭惟看向洛嶼說。
整個房間裡所有人都跟著莫名感懷起來。
徐牧卻莫名想到了何慕,壟斷國民校草人設許多年,這幾年的一些校園劇裡都在刻意避免校草這種人設,多少都是擔心新出道的新人被何慕的團隊掐尖。他是真的好奇,觀眾們聽到顧蕭惟的評價,會怎麼看待圈內這種人設戰爭。
“還有其它問題嗎?我的時間很寶貴。”顧蕭惟雖然這麼說,臉上卻是溫和的笑。
現場沒有人覺得他在耍大牌,甚至很期待洛嶼跟他的互動。
“那你這麼寶貴的時間,我該如何償還?”
“一直當我的對手,無論遇到什麼都不要輕言退場。”顧蕭惟說。
洛嶼看著顧蕭惟,他的心潮澎湃,那感覺就像回到上輩子自己跟顧蕭惟在話劇台上飆戲,他們是最明亮的雙子星,無所謂網絡上的毀譽,也不看重得失,在乎的隻有台詞和對手。
洛嶼沒有像宣誓一樣承諾對方,隻是閉上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下一個問題,你是從什麼時候注意到我,想要跟我成為朋友的?”
問完這個問題,洛嶼也在腦海中搜索著,自己跟顧蕭惟熟稔起來好像是拍《反擊》。
大概是自己對白穎這個角色的詮釋入了顧蕭惟的眼?但又好像在拍《反擊》之前……試鏡的時候在電梯裡,顧蕭惟就主動跟自己說話了。
忽然很感激節目組,讓他能借著VCR問出自己一直也很好奇的問題。
顧蕭惟的回答超出了洛嶼的意料。
“是我去電影學院參加藝考的那天。”
“哪……哪天?”洛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而導演、攝像還有打光師都看向顧蕭惟,即便被所有人看著,顧蕭惟的目光依舊在洛嶼的身上。
“那天下了場暴雨,電影學院的門口積了很深的水。為了避免路上遲到,我特地選了地鐵。我還記得,那天出了地鐵站,有一個老婆婆在賣雨衣,我為了衣服不被淋濕,也買了一件穿上。那件雨衣的帽簷跟我不是很合適,總是掉下來遮住我的視線。”
洛嶼的心臟莫名過了電,記憶就像已經收攏了花瓣的玫瑰一片一片逆轉綻放,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瓢潑的雨聲,無數道細線模糊了世界,而他打著一把根本沒什麼用的傘,站在學校的對麵。
顧蕭惟的聲音很沉靜,描述那一刻目光拉得很長,一切都是出於他平實的記憶,而不是語言與文字的加工。
“我走到電影學院對麵的時候,發現水很深過不去了。好幾輛出租車都熄火在路的中央。我很羨慕地看見一個去參加藝考的女孩兒被她的父親背的起來,水差不多到了她父親小腿的中間,她趴在父親的背上,給他打著傘。她的父親不斷叮囑著,叫女兒不要緊張,說女兒有天賦又肯努力,老師們一定會看中她。而我的父母並不讚同我當演員,我是瞞著他們來的。我人生中的一切重大決定,似乎都與他們的期待相悖,也因此……我得不到那樣的安慰。”
聽到這裡,洛嶼的心臟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他明白那種感受。
“等到那對父女過了馬路,我把褲腿卷了起來,解開鞋帶打算光腳淌過去。當時的我,隻有一個想法——我自己選擇的路,山水一程也隻能走過去。”
洛嶼這才想起來了,是有下著大雨的一天,當時室友還說學校門口的排水壞了,校工鋪了磚頭和鐵皮,但水太深了。
他外出看了一場話劇回來,正準備下水蹚回去,他在車站注意到了一個男生,猜想他也是來藝考的。
很多藝考生都有人陪,比如父母,如果已經出道的甚至有經紀人或者助理陪在身邊,但那個男生卻隻有自己一個人。洛嶼莫名覺得對方很孤獨,像是在等待一個安慰,又像是需要一個肯定。
顧蕭惟的眼睛很滿,像是盛著那一天的雨水湧動而成的江海,沉默了許久終於要為某個人奔湧起來。
“有人忽然問我,‘同學,你是不是要去參加藝考。我整條褲子已經濕了,乾脆我背你過去吧。’那個人不是惺惺作態,而是真的走下台階站到了水裡,向後把他那把傘遞給了我。我從來不習慣接受陌生人的幫助,但隻有那一次我感覺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被支持了。我想要任性一回,想要感受一次彆人對我的好。我趴在了他的背上,他晃了一下,我生怕因為自己太沉了把他壓垮到水裡。但是他說‘彆怕,我會把你背過去’。他擔心水會弄濕我的鞋子,一直用力地用胳膊抬著我的腿。”
洛嶼的眼睛已經紅了,他當時隨手做的一件事竟然被顧蕭惟記到了現在。
“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對另一個人那麼好。”顧蕭惟看著洛嶼,輕聲問。
洛嶼隻能搖了搖頭,因為他也不知道。
好像在那個地方看到了那個孤獨的身影,自己就有了要把他背過去的衝動。
“當他把我放下來的時候,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啊?”
洛嶼聲音微微顫抖著,回答說:“我叫洛嶼。你一定要考進來,下次再見到我了記得叫我‘學長’。”
這就是為什麼顧蕭惟在他試鏡白穎這個角色的時候,在電梯裡叫他“學長”;也是為什麼每一次轉發跟洛嶼有關的微博,都會以“學長”兩個字開頭。
顧蕭惟隻是在遵守跟他的約定而已,無論此去多少年。
洛嶼在攝像機的這頭紅著眼睛看著顧蕭惟,而顧蕭惟的臉上是在少有的沉靜微笑。
最終洛嶼大步走了過去,心有靈犀一般,顧蕭惟站了起來,兩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一時之間,所有人即百感交集又為他們感到欣喜。
仿佛之前的那些都不算,隻有此刻才是真正的重逢。
對於節目組來說,這個VCR錄到現在已經有足夠的話題度了。
徐導也沒想到會拍攝到這麼溫情這麼有意義的時刻。
他再一次暗暗慶幸這一次節目邀請了洛嶼,又在心底希望這兩個人能在圈子裡坦途無限。
他們離開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徐牧囑咐洛嶼保存體力好好休息。
等到徐牧帶著人離開,房間裡就剩下顧蕭惟和洛嶼了。
兩人有些安靜,洛嶼心頭滿溢,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時候洛嶼的手機響了,是崔姐的電話。
她不但帶來了洛嶼的行李箱,還把顧蕭惟的行李也帶來了。
崔姐剛得知了顧蕭惟幫錄VCR的消息,對著他又是一陣感謝。
“行李也到了,你是不是該去洗澡了?”顧蕭惟看向洛嶼。
洛嶼看了一眼那明晃晃的透明玻璃,笑著說:“我先收拾行李,你先去洗吧。”
他知道像是這樣的玻璃牆必然會有簾子能阻隔視線,他悄悄研究了許久沒找到降下簾子的開關。
但是他記得徐牧的房間裡,簾子是降下來了的,他趕緊微信裡詢問開關在哪裡。
顧蕭惟走了過來,“不然石頭剪子布,誰輸了誰先去。這樣誰看誰也不會覺得吃虧了。”
洛嶼忍不住笑了,湊近了問:“原來你也不知道怎麼把簾子降下來?”
顧蕭惟抬了抬下巴,右手握拳抬高,“來吧。”
兩人數一、二、三,同時出手,顧蕭惟贏了。
“等等!三局兩勝!”
顧蕭惟眉梢輕輕揚了揚,“你可彆一會兒又說要五局三勝就行。”
“絕對不會!”洛嶼把袖子向上撈了撈,“我還是心有身為學長的尊嚴的!”
然後洛嶼終於連贏兩把,他眉開眼笑地指了指透明玻璃牆說:“你——去洗澡!”
顧蕭惟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還在思考今晚的手氣怎麼這麼差。
“這點事你都能笑那麼開心?”
“這是我贏你的第一步。”洛嶼笑嗬嗬地說。
顧蕭惟沒說什麼,打開行李箱,拿了換洗的衣服放進防水袋裡,在進浴室之前毫不留情地在洛嶼的頭頂上薅了一把。
洛嶼抬手一把扣住了顧蕭惟的手腕,對方卻沒有用力收回,而是任由洛嶼這麼拽著。
過了一兩秒,洛嶼才把顧蕭惟的手推開,“摸我的腦袋是要收費的。”
“可以包年嗎?”
“去去去!”
顧蕭惟低頭笑了一下,終於進了浴室。
洛嶼故意走到玻璃牆前,抱著胳膊一副欣賞櫥窗美景的樣子,其實他也就敢看顧蕭惟脫個上衣,真到不該看的時候,洛嶼會主動出門……夜跑的。
顧蕭惟站在玻璃牆的另一麵,朝著洛嶼勾了勾手。
洛嶼又向前了兩步,顧蕭惟把一隻手貼在了玻璃牆上,洛嶼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掌紋,深刻而清晰。洛嶼不知道他這樣是想乾什麼,直到顧蕭惟側了側臉,洛嶼這才把自己的手也貼上去。
好吧,顧蕭惟的手竟然比自己的要大上一些。
這時候頭頂穿來輕微的嗡嗡聲,顧蕭惟的另一隻手在洗手台邊摁了一下,簾子就降下來了!
自己找了半天都沒找到的開關顧蕭惟一進去就找到了!這家夥看他之前困窘的樣子,還故意不告訴他按鈕在哪裡。
這真是太過分了!
洛嶼深吸一口氣,然後笑了。他沒想到顧蕭惟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麵。
大概是因為他總顯得成熟又穩妥,讓洛嶼忘記了他比自己要小一點呢。
這層簾子還挺厚實,顧蕭惟的身型連個模糊的影子洛嶼都看不到,不留任何遐想。
不愧是節目組的酒店,正經的很呢。
洛嶼隻能無聊地回到沙發上刷手機。
嘩嘩的水流聲響起,洛嶼看向浴室的方向,莫名有點不好意思。
他點開了手機裡的歌單,找了一首最音調最高、聲嘶力竭的搖滾放了出來。
就像是欲蓋彌彰,而洛嶼自己也不知道他想用音樂掩蓋的是什麼。
過了十分鐘,顧蕭惟就出來了,身上穿著他那套銀灰色的絲質睡衣,他向洛嶼走來,布料隨著步幅貼向腹部,腹肌的線條在那瞬間隱隱可見,但很快又消失了。
“我洗好了,你去吧。”顧蕭惟停了停,又說,“你在聽《暴雨》?”
洛嶼看了一眼手機,在發現自己播的那首歌,名字是《暴雨》。
“你聽搖滾的?”洛嶼有些驚訝,在他心裡顧蕭惟應該更偏向於那些抒情或者古典音樂。
“聽得少。但是這首《暴雨》裡的有句歌詞被吼出來的時候,很有感覺。”顧蕭惟在沙發上坐下,正好與蹲在地上在行李箱裡找東西的洛嶼麵對麵。
“哪一句?”洛嶼抬起頭來看向他。
沐浴後的顧蕭惟眉眼間帶著水汽,像是雨中的雪鬆,挺拔又溫柔。
“學長猜猜看。”他微微傾向洛嶼,把掉在洛嶼領子裡的帽繩扯了出來。
當帽繩擦過洛嶼鎖骨的肌膚,仿佛有什麼沿著他的神經線遊走,一陣心癢。
洛嶼覺得自己就像著了魔,此時那首歌正在前奏,沒有任何聲嘶力竭的呐喊,可當他對上顧蕭惟深如墨海的眼睛,下意識說了出來:“滲透我,淹沒我,擊潰我……為我顛覆那良夜……”
“對啊。特彆適合某個特殊的時候。”
顧蕭惟就好像知道洛嶼在找什麼,彎腰,手伸進他行李箱的最底下,用力一抽,就把洛嶼的那套格子純棉睡衣拿了出來。
“哦,謝謝。”洛嶼接了過來。
他把睡衣和換洗的褲子裝進防水袋裡,進了浴室。
把防水袋掛好的時候,洛嶼忽然奇怪了——顧蕭惟怎麼知道他在找這套睡衣?
擰開花灑,洛嶼聽見顧蕭惟竟然也在房間裡放那首《暴雨》。
洛嶼閉上眼睛,溫暖的水流從頭頂滑落下來,他猛地想起了顧蕭惟那句話“特彆適合某個特殊的時候”。
因為找睡衣所以他們岔開了這個話題,而此時此刻當那句洶湧澎湃的“滲透我——淹沒我——擊潰我”響起,洛嶼忽然有了難以自抑的熱血沸騰。
當整首歌放了兩個循環,最後那句“為我顛覆那良夜”,讓洛嶼全身緊繃著一陣顫抖。
他低下頭,良久才平穩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