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字而已,溫熱的呼吸落在顧蕭惟的後頸上,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捏緊又鬆開,呼吸卻依舊哽在喉嚨裡不上不下。
盛雲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之後,對洛嶼和嚴鈞說:“這兩段台詞密集的部分再拍一遍,保一條。”
“好。”洛嶼點了點頭,手剛要從顧蕭惟的肩頭離開,對方卻忽然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掌心很熱,手指沒有用力,卻將洛嶼留了下來。
“‘還有靈魂的不甘陷落’這句台詞,我覺得你的台詞可以冷漠一點。你是法醫,你不相信靈魂的存在——軀體滅亡,那麼靈魂也將無從依附。”
顧蕭惟說完,盛雲嵐也點頭同意,“對,這句是對那幅畫的評論,而不是對死者的。你對於從頭到尾都不存在生命和思想的東西,不是那麼在意的。因為沒有生命,解剖就沒有意義。”
洛嶼思索了片刻,點頭道:“有道理,謝謝顧老師的意見啦!”
後半句話他是湊到顧蕭惟的耳邊說的。
顧蕭惟還沒抬頭,洛嶼就已經回到露台去了。
工作人員幫著哪位女演員再度擺出了之前的姿勢,洛嶼調整了心情,又和嚴鈞錄了兩條。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蕭惟才抬起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周圍人來人往,說話聲嘈雜起伏,卻沒人發現顧蕭惟從脖子到耳朵都紅了。
這一場戲結束,劇組開始為轉場做準備。
顧蕭惟拿著劇本坐在院子裡,洛嶼來到他的身後,彎下腰,下巴距離靠在他的肩膀上大概半個拳頭的距離。顧蕭惟一直垂著眼,也沒有發現洛嶼留在劇本上的影子。
“顧老師,你的劇本拿反了。”
洛嶼的聲音推開了空氣,觸碰上顧蕭惟的耳廓。
顧蕭惟下意識側臉,他沒有料想到洛嶼離自己太近,嘴唇碰到了洛嶼的耳朵。
但是洛嶼卻像沒有感覺到一樣,保持著那個角度一動不動。
“我從來不會拿反劇本。”顧蕭惟回答道。
洛嶼聳了聳肩膀,認命地說:“好好好,看劇本拿反的人隻有我,心不在焉的人也隻有我。顧老師永遠是專心致誌的。”
顧蕭惟有沒有用心看劇本,洛嶼真的不知道,這家夥連表情都沒變過,倒是自己的耳朵現在熱得很。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湊太近了。”顧蕭惟緩然開口道。
洛嶼好笑地說:“你剛才不說,現在才解釋。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顧蕭惟抬起頭,看進洛嶼的眼睛裡,“你的耳朵紅了,我才以為你介意了。”
日光太明朗,讓那些被按耐著的小心思都像是要被彈出來一般,滿是期待與忐忑。
如果顧蕭惟的表情不要這麼事不關己就好了。
“是我的耳朵犯了錯,靠你靠太近了。我下次注意……”洛嶼毫無靈魂地道歉。
“下次注意,堅決不改。對吧?”
洛嶼愣了一下,看向顧蕭惟,這家夥已經低下頭了,那認真看劇本的樣子讓人腦惱火。
但是……好幾分鐘過去了,顧蕭惟的劇本都沒翻到下一頁。
洛嶼忽然有點後悔,自己太小心了,剛才就該把耳朵貼上去,看這家夥到底是真的不介意還是在假正經。
工作人員來通知下一場戲的場景就快準備好了。
岩哥過來給顧蕭惟補妝,顧蕭惟把劇本放到了一邊,閉著眼睛抬著頭。
“顧老師的睫毛其實很長啊,而且還向上翹,就像……”洛嶼撐著下巴思考著,好像沒什麼語言能形容出顧蕭惟冷硬外表中的細膩美。
“就像彼岸花,可望不可及?”拎著化妝箱正準備幫洛嶼補妝的葉盛宜開口道。
洛嶼歪過腦袋問:“你最近是看了什麼古早了?”
葉盛宜抓了抓自己滿頭的紫發,“我的浪漫細胞也就這麼一點點,其他的都用來給你化妝造型啦!洛哥,給你的男色錦上添花是我葉盛宜最大的浪漫。”
站在院子角落裡抽煙提神的攝影師和打光師都忍不住笑了。
岩哥也沒忍住,給顧蕭惟補眉粉的時候差一點手瓢,“彼岸花我怎麼記得話語裡麵有‘惡魔的溫柔’這個意思?哪裡適合顧哥了?”
葉盛宜一聽,也來了興致,放下了劇本拿起手機查了查,“這個彼岸花還有其他的釋義,比如‘死亡的前兆’、‘地獄的召喚’。雖然不適合我們的顧老師,但還是挺適合陸屏楓這個死亡畫家的。”
顧蕭惟的神情暗了下來。
洛嶼卻似乎明白了對方這一刻的心境,葉盛宜這番話代表了普羅大眾看到陸屏楓這個角色時候的理解,甚至於連陸屏楓自己也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他的存在,就是為了描述死亡。
“喂,顧蕭惟。”洛嶼輕聲喚了一下他的名字。
“嗯?”顧蕭惟睜開眼睛,回過頭來。
“彼岸花在梵文裡是曼殊沙華。”
“我知道。”
“在《法華經》裡,是天界四華之一,也有解釋說它是天降吉兆之一,見此花者,惡自去除。”
洛嶼的本意是想告訴對方,當陸屏楓被世人用偏頗陰暗的方式去解讀的同時,他也和被賦予諸多不詳寓意的曼殊華沙一樣,有著被人忽略的聖潔、純粹的一麵。
“它其實隻是石蒜科植物的一種罷了。這種屬性的植物都具備同樣的特點——花開葉落不同時,花葉永不相見。大概是因為這種植物屬性,再加上鮮紅色過於妖冶,所以人們賦予了它諸多含義。”
看著顧蕭惟一本正經的表情,洛嶼的眉梢挑了一下。
他真是腦子有泡,才會覺得顧蕭惟會因為自己被比喻成彼岸花而不開心呢。
這時候工作人員前來通知,說下一場戲已經準備妥當。
顧蕭惟起身,回頭看了一眼洛嶼,“對於陸屏楓來說,溫煜馳才更像是曼殊沙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誘惑,命運給予的溫柔。”
洛嶼莞爾一笑,他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麵的天賦,可能真的差顧蕭惟很多。
兩人一起回到了彆墅中,正在籌備場景的這一幕戲,說的是溫煜馳跟著師父對死去的女學生進行了屍檢,於此同時發現女學生的指紋竟然與送死老鼠等禮物給溫煜馳的人相符。溫煜馳低著頭,看著這位女學生歎了口氣,說到:“這可真是意外的收獲啊。”
而刑警隊長趙思沉則帶著警員們再度拜訪陸屏楓。
與上一次來不同,陸屏楓彆墅客廳裡的玻璃茶幾上放著一個點心塔,紅絲絨蛋糕和巧克力慕斯的味道漾在空氣裡,整個空間因為這一點點的變化有了幾分人煙氣。
這場戲洛嶼暫時不需要出場,他照例左手端著顧蕭惟的保溫杯,右手卷著兩個人的劇本,在最邊上看著。
聶揚塵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到了他的身邊,仿佛站在洛嶼附近看到的顧蕭惟和彆的角度看到的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