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什麼?”
向潮和洛嶼齊齊看向顧蕭惟,隻見對方淡定地擰開一瓶水,喝了一大口。
程佩雲伸出了大拇指,“對,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這憨批憑什麼來挑戰我?”
長達五秒鐘的安靜之後,向潮開口道:“原來……當年你對我的印象是這樣的?我把你當最牛掰的對手,你把我當憨批?”
程佩雲眉梢上挑,“哦,一腔熱血錯付,此去已經快十八年了,沒得悔改了。”
“不行!洛嶼你給我贏回來!這家夥就是仗著比我多了幾次國際大賽經驗,一直假動作,一直給我放陰招,特彆特彆地無賴!而且他的體力和速度跟不上我之後就假裝舊傷複發!他不跟我打了,他吊著我!”向潮一臉義憤填膺。
“嗬嗬……”程佩雲冷笑了一下,“不是你上課、下課地糾纏我嗎?不是你抱著誓完成一百個深蹲求我歸隊嗎?不是我帶傷陪你練了一個多月,不然就你這一根筋的傻缺還能在世錦賽裡贏意大利名將?我假動作?我陰招?你不是都學過去還用得很順手嗎?”
向潮臉都憋紅了,程佩雲的話他一句都反駁不了,良久隻回了一句:“那也不能原諒你把我當憨批!”
顧蕭惟拍了拍洛嶼的肩膀,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我們練我們的,他們吵他們的”。
大約是這樣的“爭執”是他倆的常態,其他隊員們見怪不怪,該乾啥乾啥。
程佩雲和向潮的那一戰,他的隊員們都看了許多遍,裡麵有技巧和戰術到現在還被使用著。
聽說他們打算乾什麼之後,小酒窩戴沁湊了過來,先是驚訝,然後變得認真,跟他們講解了起來。
“這第一回合,是程教練短距離搶攻得分,重點在‘搶攻’上。”
雙方準備,第一步是常規的互相觀察,無論是向潮還是程佩雲都比較保守,忽然之間向潮發起進攻,這就是傳說中的“憨批一劍”,雖然憨批,但出劍迅猛,起速很快,應了那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但俗話說得好,薑還是老的辣。程佩雲非常老練地後側一步岔開,達到了“清風明月拂山崗”的境界。
接著程佩雲遊刃有餘地控製距離,壓低了身體,手臂向前試探,與此同時控製和穩定自身的重心,劍尖威脅向潮的有效部位,隨時出手。他還時刻觀察著和向潮之間的距離,包括向潮持劍的角度。
程佩雲的劍保持在向潮的內側,在向潮進入攻擊距離剛要蓄力的時候,立刻出手搶攻向前衝刺,並且有意格擋向潮的劍,完全阻擋了向潮的進攻,在沒有主動權下避免了雙燈,最後程佩雲單燈刺中了向潮得分。
這一回合太快了,從試探到得分也就五、六秒而已。
兩人在助教的指點下,開始分解這一回合的動作。
他們兩人之中,有一人的動作模仿的差一點,就會很尷尬。
時機把握不對,也會泡湯。
最重要,沒有默契那就是練一萬遍也白搭。
一開始助教是不看好他們這種方式的,認為最終結果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但是助教萬萬沒想到,這兩人的肢體能力很不錯,動作都模仿對了,而且默契還很驚人,這五、六秒經過一個早上之後還有模有樣的。
到了快午飯的時間,不少隊員都圍了過來。
“喲,還不錯啊!感覺像是在看程教練的搶攻教程!”
“厲害厲害,不是專業運動員還能做到這地步,我忽然挺期待他們的那個單元劇了。”
“至少他們用心了,我會給好評。”
賀翔卻不以為意,“這有什麼,外麵那些學了幾年的能模仿得比他們還像。模仿出了劍招又怎樣,一看就是表演,一點比賽的氛圍都沒有。”
戴沁歎了口氣,“拍電視劇和比賽本來就是不同的,可以疊加各種特效,可以安排特寫鏡頭來渲染氣氛。你非要要求他們按照比賽級彆來對打,你考慮過觀眾看不看得懂嗎?”
賀翔彆過臉去食堂了。
但洛嶼卻把賀翔說的話放在了心上。
他們現在隻是形似,根本不是神似。如果靠後期效果確實能營造出比賽氛圍,可這是他們想要的嗎?
他們太在意動作和踩點了,忽略了情緒的投入。
午飯的時候,顧蕭惟和洛嶼都很沉默,這讓跟他們同桌的向潮非常不適應。
“那個,你倆是太累了嗎?需不需要加個雞腿或者來瓶可樂?”
洛嶼看向對方,開口問:“我看過很多擊劍比賽,前兩步一般都在互相試探,但你第二步就出手了。僅僅是為了突襲嗎?”
向潮怔了一下,大概是因為程佩雲就坐在自己的身邊,他不知道從何開口,還有一點不好意思。
“……應該是……久彆重逢的熱切吧。雖然在那之前,我沒有站到過程佩雲的麵前。他是那麼有名,是我這一代擊劍運動員中的翹楚……十八歲的世錦賽亞軍,十九歲的奧運會冠軍……忽然一下就因傷退役了。我那麼努力地被選入了國家隊,可他卻不在了。明明還沒有上過奧運賽場,卻有種自不量力的遺憾——哪怕我拿了奧運冠軍,但從沒有打敗過程佩雲,那就不算真正的冠軍。”
向潮看進洛嶼的眼睛裡,一字一句地問:“你能理解那種渴望和迫不及待嗎?”
洛嶼被向潮的目光所牽引,仿佛看到了那個哪怕被處罰、甚至被開除出隊,也毅然決然背著包,帶著幾百塊錢就坐上火車去另一個陌生城市尋找著自己夢想的向潮。
而程佩雲就是他的夢想。
這樣的感覺,洛嶼也曾有過。
那是一場話劇演出,顧蕭惟是他的搭檔。
因為暴雪,白天也像是陷入了黑夜裡,烏泱泱的雪下了一整個上午,而洛嶼打電話通知顧蕭惟話劇演出推後一周,彩排也暫停了。
可無論他怎麼撥打電話,顧蕭惟的手機都沒有人沒聽。某知名演員的車因為滑胎撞到了路邊的電線杆,該演員當場身亡的消息就掛在熱搜頭條。
洛嶼的第一反應——那個人是不是顧蕭惟?
如果真的是他,體會過了惺惺相惜和心有靈犀的演技,洛嶼不知道獨自一人站在台上會有多麼孤獨。
無論他如何磨練演技,都沒有了意義。
那場暴雪造就了洛嶼人生中最灰暗的早晨。
直到顧蕭惟的手機打了過來,他說對不起,手機落進座椅夾縫裡找了很久。
洛嶼說,你沒事就好。
而內心想要立刻馬上見到對方的渴望大概就像向潮背著包坐了一天一夜的動車去找程佩雲。
那是他們的久彆重逢,是命中注定的天意。
一周後顧蕭惟穿著厚厚地大衣,肩膀上灑滿了細雪,站在舞台的燈光下,洛嶼衝過去,抱住了他。
“我想我明白。雖然不一定相同,我也有我的迫不及待。”洛嶼回答了向潮那個問題。
向潮看懂了洛嶼眼底的熱忱,點了點頭,然後對旁邊的程佩雲說:“我那一劍,是我對你的向往和認可,它很急躁,也不完美,但它是我的決心。”
程佩雲很淡地笑了,忽然抬手在向潮的腦袋上摁了一下,“是啊,雖然還是很憨批,但是卻劈開了我的心。”
“放手!我還勇沉香劈山救母呢!”
洛嶼被他倆給逗笑了,下意識看向顧蕭惟的方向,而顧蕭惟的目光飄得很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回到宿舍午休,洛嶼沒忍住,站在梯子上,趴到了顧蕭惟的床邊,戳了一下他的腰,誰知道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草,你竟然一點都不怕癢!據說不怕癢的人沒良心!”
顧蕭惟側過身來,看向洛嶼,他抬起手來,輕輕撥開洛嶼快一個月沒有剪過的頭發。
“我在想你。”
“啊……我就在你身邊啊,你想我做什麼?”
“我曾經很生你的氣,為什麼那麼多試鏡的機會都被你放棄了?為什麼不珍惜自己的天賦輕易地把它交到了薄文遠的手上?為什麼世界那麼大,你隻看到辱罵打壓你的人,卻沒想過還有那麼多人期待你、關心你,一直看著你?”
顧蕭惟的話讓洛嶼愣住了。
“所以,當你戴著口罩出現在那個電梯裡,對我而言也像個漏洞百出的憨批。可我又那麼急切地想要看到你試鏡的表現,想要知道你有沒有從陰霾裡走出來……你還配不配成為我的對手?”
洛嶼的喉嚨動了動,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當你試鏡白穎的時候,我在另一個房間裡坐立難安,我期待你脫穎而出,我容忍不了你的平庸……這和程佩雲期待向潮的感覺也許是相似的吧。我等待你把我從乏味的世界裡拉出來,而程佩雲想要從向潮那裡重新獲得對擊劍的熱情。”
洛嶼沉默著沒有說話,而是側過臉,吻上了顧蕭惟。
也許他們對整個世界來說,不過芸芸眾生裡微小的一部分。但對於彼此,他們會奮力燃燒,照亮對方所有的孤獨和不堅定。
到了下午,他們還在繼續模擬練習短距離搶攻。
隻是有什麼東西變了。
第一步的互相試探看似嚴謹,彼此都暗藏衝動。
第二步洛嶼就出劍了,奮力一劈,仿佛要將所有的速度和力量都付諸其中。哪怕顧蕭惟老道地避開,但那一瞬間的驚豔能從他繃緊的肩背中感覺到。
互相追逐,互相拉鋸,你來我往,分秒必爭。
這五、六秒激發了他們對彼此的渴望,距離的試探是征服的前奏。
正在指導著隊員的向潮和程佩雲下意識看了一眼他們的方向,不約而同地深吸一口氣,然後相視一笑。
那麼多年前初遇時,誰也沒料到今天他們會隔著擊劍館仍舊是對手。
一周之後,梁製片和趙導演來評估他們的學習成果。
一位助教把他們帶到了擊劍館最邊上的賽道,“兩位在這裡坐一會兒,顧蕭惟和洛嶼在彆的地方,一會兒就到。”
梁製片和趙導演都有點緊張和沒底,如果說顧蕭惟和洛嶼聯手都挽救不了這個係列,他們就隻能到此為止了。
就在他們身邊,兩位身形高挑的隊員站在了賽道的兩側,幾個打完了了隊內比賽中場休息的隊員圍了過來。
“來來來,賭一賭左邊和右邊誰先掉鏈子!”小酒窩戴沁搭著隊友的肩膀攢局,“老規矩啊,輸的那方給贏的那方洗一周的襪子!”
“那我押左邊,我覺得是左邊的先掉鏈子!右邊的進攻和防守的距離感拿捏得更好!”
“我押右邊!左邊的長距離進攻和擊劍線威脅做得不錯!”
“行!”戴沁點了點頭,“咱們就看看這一周的襪子花落誰家!”
聽到他們打賭,梁製片和趙導演也起了幾分興致,站在旁邊看著。
兩邊的隊員身形都很修長,持劍準備的姿勢張力滿滿,隨著擔當裁判的戴沁一揮手,左方非常果斷地弓步出手,右方敏捷地移步觀察,在第二步急停後側拉開,躲開了左方的進攻。
雙方你來我往,短短幾秒數次交鋒,看得梁製片和趙導演的眼睛都沒眨一下。
精彩瞬間來了,左方的隊員有意製造停頓,假出手刺激右方,而且非常囂張接連虛晃兩次!第三次假後退,突然後腳發力,身體前傾快速出手!
梁製片心臟緊繃,趙導演汗毛直立——左方隊員避開了對手的武器,單燈得分!
“呼——這倆隊員的氣勢好強啊。”梁製片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