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看著張彥軍閉上眼睛,周謙並沒有立刻行動。
他先是從包裡拿出了一雙塑料手套給自己戴上。等確認張彥軍睡著後,他從他上衣口袋找出了手機。
那時候的手機還是翻蓋的,並且電池可以輕易拆卸。
周謙直接把張彥軍手機的電池拆了,再扔到了床底下,避免一會兒他可以對外求救。
緊接著周謙把主臥座機的電話線也拔了,又去樓下看了一眼。
周謙在一樓的管家房裡找到了管家,他果然也睡著了,連房門都忘了關。
把這間房的門窗關好後,周謙離開了,在房門關上的刹那,他發現管家發出很大的呼嚕聲立刻就聽不見了。
看來這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
把客廳的電話線也拆了之後,周謙最終回到主臥。
他拿了一個玻璃杯,去到衛生間,將門關上,在不吵醒張彥軍的情況下,將之打碎了,再將全部碎片用一塊毛巾抱起來,帶回主臥,又將碎片通通鋪到了地板上。
之後他就著這塊毛巾塞進張彥軍的嘴裡,解開他的衣服,舉起一塊玻璃碎片,就準備動手了。
事情進行到現在,比周謙想象中還要來得順利。
因為他還沒有動用到那把裁紙刀。
那原本是他為自己計劃敗露所準備的。萬一他暴露了,他就拿這把刀跟張彥軍展開最後一搏,甚至同歸於儘。
可現在周謙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握著玻璃片的時候,他根本下不去手。
這本是周謙想了好幾天所做的決定。昨晚甚至他焦慮了一晚上。
他清楚地知道,傷害、威脅張彥軍,全都沒有用。
他比周家有權有勢太多,自己這次把他惹毛了,卻沒把他弄死的話,以後隻有在他手裡任他搓揉欺辱的份兒。
現在他對自己還沒有防備,最好就是趁這個時機解決他。
至於解決他的辦法,當然隻有一個——殺了他。
周謙深呼吸了好幾次,不斷說了服自己整整三分鐘後,總算行動了——
他用玻璃片劃破了張彥軍的肚子。
可接下來的一切就超乎他的想象了。
鮮血湧出來的樣子,黃白色的脂肪層溢出來的樣子,一小截類似於腸子翻出來的樣子……
周謙看見這一切後,渾身都開始了不可自控地顫抖。
他下意識地拿出第二塊毛巾捂住張彥軍的肚子,可很快那毛巾、乃至他的雙手全都被染紅了。
血……
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一個人怎麼會流這麼多血?
十歲還不到的周謙,其實是一個感情很豐富,也格外細致敏感的人。
他很愛周崇山和顏婭,這才會因為他們的選擇感到無比痛心。
這樣的他,絕不是天生的劊子手。
所有理智的分析告訴他,自己如果不想受傷害,殺張彥軍是唯一的路。
可他現在根本也無法刺下第二刀。
張彥軍服用的安眠藥並不算多,在劇痛下,他很快醒過來,掙紮著□□了一聲。
隻不過因為嘴裡有毛巾的緣故,他這聲音並沒能徹底喊出來。
但他的四肢開始劇烈抖動掙紮起來,這無疑帶動了更多的血水湧出來,將周謙臉上、手臂上噴得到處都是。
周謙受不了了,幾乎有些崩潰了。
他反應過來什麼,用儘全身力氣將張彥軍推下床,讓他摔在那一堆碎玻璃上之後,迅速轉身跑了。
周謙頭也不回地逃離彆墅,一路竄進彆墅區後方的樹林。
他快速將一身帶血的衣服脫下來,用力擦乾淨臉和頭發,再將血衣放進書包,再換上事先準備好放在書包裡的乾淨衣服。
然後他開始後怕了,周身的衣服都迅速被冷汗浸濕。
彆墅有沒有監控?安眠藥可不可以被檢測出來?
不對……我的破綻實在太多了。我根本也不會殺人。
而且我好像並沒能殺了他。我那刀割得其實很淺。
我其實不確定腸子是不是流出來了……可能隻是脂肪和肉……
我沒能殺了他。他會報複我的。等他得救,他一定會報複我的!
大不了、大不了我就去自首。我才這麼小,我不會被判死刑的。
就算我會進監獄……那也總好過比他欺辱。
對,進監獄也不要緊的……
這種事情說出去,丟人的是我父母、是張彥軍,絕對不是我!所有人都會同情我的!我才是被欺負的那個!
周謙腦子一片淩亂之際,感覺到大腿部位傳來了震動。
後知後覺他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手機。
周謙拿出手機接通,聽到了白宙的聲音。“周謙,你在哪兒?”
那一瞬,周謙也不知道為什麼,眼淚一下子就溢滿了眼眶。他抓著手機答不出話,在白宙不斷地追問下,後來實在沒忍住,“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
僅僅過了5分鐘,周謙就被白宙找到了。
麵對白宙的詢問,他一字不發,隻說自己不舒服。
最近的醫院距離這裡隻有一公裡不到,白宙很快強製性地帶周謙去了醫院。
周謙剛才哭了一路,昨晚又焦慮失眠了一整晚,剛剛更是經曆了對他來說無比恐懼的事,以至於血水從身體裡湧出來的場麵、和張彥軍渾身抖動掙紮的畫麵,開始一遍又一遍地閃現在他眼前……恐懼之餘,他還覺得又臟又惡心。
張彥軍惡心,沾了他血的自己,仿佛也變得同樣又臟又惡心。
到醫院的時候,周謙精神上確實有些受不住了,連帶著血壓都不正常起來。
最後白宙幫他在急診室要到了一個床位,醫生也開了藥,讓他打起了點滴。
在帶有些許鎮定作用的藥物的作用下,周謙瀕臨失控的情緒漸漸平複,然後他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天色已暮,急診區顯得無比吵鬨。
在喧鬨聲中,周謙睜開眼,他那雙好看的眼睛直直盯著天花板的白燈,顯得有些迷茫。
過了一會兒,他才回憶起來發生了什麼。
而當他一側過頭,就看見了坐在病床前給自己削蘋果的白宙。
“宙哥——”周謙眨了一下眼睛,用乾澀的聲音問他,“你沒翻我書包吧?”
“沒有。怎麼,怕我檢查你作業?”白宙笑了笑,把蘋果遞給他,“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家。”
頓了片刻,周謙又問他:“你今天——”
“我今天一直在醫院守著你。”白宙瞳色深了一分,緊盯著周謙的眼睛,他強調般又說了一句,“我們兩個從今天早上開始,一直待在一起。”
當晚,回家路上的周謙一直很忐忑不安。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行動過於草率。
他想要營造出張彥軍打碎杯子、摔倒在碎玻璃上意外死亡的計劃,簡直破綻百出。
除此之外,他還根本不知道捅哪裡才會導致人的死亡。
周謙越回憶,越覺得自己隻是很淺地劃了一刀。張彥軍肯定不會死。
既然他不會死,自己的下場就一定不會好。
另外……周崇山現在知道這件事了嗎?他會對自己怎麼樣?
回到家後,周謙看到了表情透著不同怪異感的父母。
從他們口中,周謙得知張彥軍死了。
隨後周謙聽見周崇山問:“你上午去了紫宴彆墅……然後呢?”
周謙說:“然後趁管家去院子喂狗那會兒,我跑了。我知道你們說的‘玩’是什麼。我不能留在那兒,我得跑。我今天一整天都和我同學待在一起。他叫白宙。”
緊接著顏婭開口了,她撲到周崇山跟前,幾乎跪了下去,臉色蒼白地說:“你真的想多了。小謙怎麼可能做那種事?我一大早確實接到過白宙的電話,他問我周謙去哪兒了,說要給他送作業。我告訴了他地址,還讓他晚點再去找小謙……他們肯定一起走了啊。小謙連10歲都不到。你怎麼會認為……他做得了那種事?”
這件事、包括張彥軍身上的血,都成了周謙最恐怖的夢魘。
很長一段時間內,一想到這件事,他就會害怕。
甚至他一看到父母,就會不由自主地發抖,他會感到無儘的痛苦。
於是他強迫自己封閉內心、不讓自己產生強烈的情緒波動。
那樣,他就不會感覺到痛了。他就還能有勇氣麵對那樣一對父母,在這個家生活下去。
可從此他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再也和從前不同。
再到後來,這整件事,在周謙刻意為之的情況下,已幾乎強迫性地從他腦子裡去除。
尤其是這件事情裡的白宙。
周謙完全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身上遭遇過什麼,也就漸漸在記憶裡模糊了他和這件事的關係。
久而久之,他成功了,他對那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直到此時此刻。
因為一場幻境,塵封已久的記憶,在一瞬間全都湧進了周謙的腦海裡。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很多可疑的細節。
比如白宙在這個故事裡扮演的角色。
可現在周謙來不及細想。
因為他還在幻境裡。
幻境並沒有像事無巨細地演繹現實裡曾發生過的一切。
現實的時間線裡,賭場事件發生後,過了幾天,才到那個算是改變了周謙一生的周六。
但在幻境裡,那個由迷離燈火、骰子撲克構造的賭場很快退去。緊接著場景就轉到了紫宴彆墅的二樓主臥內。
大床上,張彥軍在安眠藥的作用下睡去了。
周謙看見自己握著刀站在門口。
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走過去。拿刀走過去殺了他。你不能再心軟。這一次你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看見張彥軍的那一刻,周謙身體內所有壓抑著的負麵情緒確實全都湧上了上來。
他變得憤怒、狂躁,急需找個突破口宣泄。
而當張彥軍如任人宰割的魚肉的時候,周謙無疑更想立刻上前將他大卸八塊。
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下不去手的孩童了。
他可以輕易殺了張彥軍,就如同他在副本裡殺了跟張彥軍這種人渣類似的李大富一樣。
殺人這種事,應該就是非常輕易的!
宣泄憤怒,也本來就是一件容易的事!
——隻要握住手裡的刀走過去就可以了!
再也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
另一邊。
棲身在樹上的祝強陰邪地笑了出來。
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他輕而陰沉地說道:“對,周謙……拿著刀,走過去。隻要你走過去……你就可以報仇了。”
“再往前走兩步……你就會陷入沼澤。然後你就去陰曹地府——報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