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學海在一個很隱秘的無人角落做了這件事。
那會兒仍是黎明時分,紅霞灑滿湖水,與湖邊的梧桐、楓樹相得益彰。
鳥兒們的屍體灑落在湖岸,有的則墜入了湖水中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隻可惜已經回國,不能用子彈讓他們流血了。
否則它們的血會比岸上火紅的紅楓還要豔麗吧。
對於瀕死的動物,他想要救治,哪怕拚儘全力。
然而對於富有生命力的動物,他卻又想要摧毀。
曆學海也覺得自己很矛盾。
可他擺脫不了這種隱秘的衝動與快意。
曆學海自認當醫生的時候,確實在當醫生。
他享受那種把瀕臨死亡的人拉回來的成就感。
有時候看見鮮活的人,他當然也會想象他們死亡時的畫麵,會不會和飛鳥墜落一樣美麗。隻不過他到底沒有真的實施過,直到他接觸到了這個遊戲。
慢慢地,曆學海在遊戲裡享受到了高高在上的、掌握生殺大權的成就感。
他的手段確實高明,謝懷很早就看中了他,致力於拉著他進入桃紅軍團。
對於想殺的人,曆學海從來能很輕易地殺掉。
對於願意攀附他的人,曆學海也能充當救世主一般的角色拯救他們。
他尤其喜歡在副本裡救人——救那種痛哭流涕、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又或者下一步就要觸發死亡風險死去的人。
於是曆學海知道他心中那種隱秘的渴望一直沒有變。
對於瀕死的、走投無路的人,他想救。
對於鮮活的、生命力極端旺盛的人,他想殺。
其實當周謙剛入住春山精神病院的時候,看到他的那個樣子,曆學海無疑以為他是第二種人,那會兒他是非常想拯救他的。
他看起來實在太脆弱了,就像當年落在他掌心的那隻受傷的鳥,它隻能可憐兮兮地等待自己救助,如果沒有自己的救助,它就隻能淒慘地死去。
那時候周謙常做的一個動作,就是躺在床上側過頭看向窗外。他纖細白皙的脖子微微上揚著,每次曆學海看到,都覺得它脆弱得能讓自己一手折斷。
那個時候曆學海對周謙充滿憐惜與憐憫,同時也對係統給自己的警示表示了懷疑——最後會取代邵川關閉遊戲的,居然是這樣一個脆弱的青年嗎?
可後來周謙進入遊戲後,一切就變了。
當他在第一個副本剛開始,惡狠狠地把高自己那麼多等級的董翔按倒在地,目光凶狠地看向他說出那句話飽含威脅的話後,透過平板看到這一幕的曆學海感到了驚喜,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都快了幾分——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頑強的生命力!
這樣頑強的生命力……怎能不匹配一個華美壯麗的死亡?
如此,一開始曆學海想殺周謙,隻是因為任務,他從遊戲得到了警示,周謙會阻止他和謝懷的大計。
後來曆學海殺他,就不單純隻是為了任務了。
那是他在黎明時分獲得的審美啟蒙,當兩種反差極大的元素在交替的時候,那畫麵實在美到令人震撼——
從黑到白,從冷到豔,從死到生,又或者從生到死。
反差越極致,畫麵越震撼美麗,美到讓人想要流淚。
周謙好像永遠都殺不死,當然不屬於需要曆學海進行“從死到生”的救贖。
他的生命力之頑強、蓬勃,曆學海從沒見過。
當這樣極致的生命力走到另一個極端……也就是走向死亡的時候,曆學海光是想象一下,就已經覺得非常迷醉了。
——那將會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風景。
一旦見過了,從此再不留遺憾。
·
曆學海做夢了。
跟他一同入夢的還有周謙。
不過入夢的那一刻他已失去了一部分現實的記憶。
在白骨夢魘的操控下,他隻感覺到回到了當外科醫生的那個時候。
夢境中,周謙的暫時性眼盲完全不會阻擋他的視線。
於是透過曆學海的眼,周謙看到了一個蒼白瘦弱的青年。
青年躺在病床上,看上去非常脆弱無助。“我的病……很多醫院都不收了。醫生,你肯收我,我的心臟還能有救嗎?”
“我會儘全力幫你的。”曆學海的語氣非常誠懇。
“謝謝……他們都不敢收我,隻有你敢。無論如何,我都會感激的。”青年擠出一個蒼白的,卻非常真心的微笑,“他們都說曆醫生最宅心仁厚。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嘶,這個時候的曆學海好像還真的挺善良的?
後來怎麼搞成這樣一個心理狀態的?
為什麼我沒能從他的童年開始看起?
他是不是有防備,刻意隱瞞了什麼?
這方麵的專家果然還是有不同,沒準意識裡會藏有陷阱。
周謙這麼想著,也隻有先在夢境裡走下去看了再說。
畫麵幾經閃回,跳躍至手術台上。
燈光明亮得刺眼,十幾個小時的手術讓曆學海雙腿麻木,後背的汗已不知道流了多少。
所有人儘了全力,甚至在心裡禱告上蒼,最後儀器上的數值卻還是出現了最不妙的情況。
那名青年死了。
那一瞬,非常奇怪地,周謙聽到了無數鳥鳴聲。
明明他還隨著曆學海站在手術台前,可眼前還重疊著另一幅畫麵。
——朝霞正在升起,飛鳥卻在下墜。
伴隨著嘶鳴聲聲,它們一個接一個墜落在地,摔得頭破血流,驟然失去生命。
那一刻,周謙緊緊盯住了曆學海的雙眼,他看到那眼裡有光。
青年死了,他應該是悲痛的。伴隨著同事們的歎息,他的手在顫抖,他的眼圈也在發紅。
可與此同時,他的眼裡有光。
“曆學海,看見這幅畫麵,你在想什麼呢?飛鳥用死亡換取了朝霞……寓意它們犧牲了自己,換來了大地的生機嗎?
“不,這個寓意跟這青年好像沒有什麼關係。那麼你想的應該是更陰暗的東西吧。
“帶我更靠近真相一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