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北風呼嘯,屋外寒冷如冰,屋內溫暖如春,賈敏的四個丫鬟皆守在她的床前,桌子上燭火跳躍,丫鬟們的腦袋跟著一點一點的,影子映照在窗戶上,也跟著一點一點的。
傍晚時分時,賈敏驚厥過去了,大夫看過後,開了一副安神壓驚的藥方,丫鬟們守著熬了藥,一點一點喂給了主子,而後賈代善和史氏就回榮禧堂歇息去了,畢竟賈代善明天還要上朝,史氏作為當家夫人,也有家務忙碌,不可能守著女兒寸步不離,不過倒是吩咐了丫鬟,若是女兒醒來必然通報榮禧堂。
睡夢中,賈敏神色似乎很不安寧,腦袋在枕頭上動來動去,嘴唇也跟著顫動,似乎在夢中和人爭執、吵架一般,囈語個不停,可就是天色太晚,丫鬟們都睡著了,無人發現,無人聽見。
次日,天色未明,因為今天不是大朝日,所以賈代善是在卯時左右出門上班去的,而史氏這個當家夫人醒得早,派了丫鬟來榮禧堂,知道女兒還沒有醒,史氏也就沒有過來探問,而是處理今天榮國府的府務。
辰時左右,榮國府大奶奶陶氏,二奶奶王氏來榮禧堂伺候婆婆用早膳,她們自然也聽說小姑子昏倒的事情,但這不是一直沒有時間去探望嗎?待服侍婆婆用了早膳之後,這對麵和心不合的妯娌一同前往燕回閣。
燕回閣,榮禧堂後頭的一處小院子,賈敏的住處,因為春天時候,總有燕子來歸,在屋簷下築巢嬉戲,於是賈敏就把院子改為燕回閣。
賈代善兩個兒子,大兒子賈赦及妻子陶氏住在東院,二兒子賈政及妻子王氏住在西院,兩邊距離離著榮禧堂都是一樣的,現下榮國府史氏當家,所以陶氏、王氏這對妯娌,純屬是文人和大字不識的粗鄙之人互相看不順眼,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現下這個時節,天色不到巳時不會亮,所以陶氏、王氏來燕回閣走了一趟,發現小姑子沒有醒,隻是叮囑了丫鬟幾句,兩人便各自回院了,兩人都有孩子,還得回去照顧孩子。
賈赦和陶氏長子賈瑚,現年五歲,但因為從小身子骨弱,為此一直吃湯藥,但都不見好。賈政和王氏長子賈珠兩歲,是一個健康的小孩,對比著賈瑚,王氏就經常讓奶嬤嬤帶兒子去榮禧堂給婆婆請安,一來二去,史氏對賈珠就比對賈瑚多喜愛了幾分。
對此陶氏一清二楚,但無可奈何,因為兒子身子骨不好,像這樣的冷天,她是萬萬不敢讓兒子外出的,隻有等到有陽光的時候,午後最溫暖的時候,才敢讓奶嬤嬤抱著兒子去榮禧堂給公婆請安。
燕回閣,今天很安靜,所有下人全都靜悄悄的。
賈敏四個丫鬟倚琴、青棋、雁書、染畫,現在大家都在屋子裡,靜靜地等著自家姑娘醒來。
在陶氏、王氏走了沒一會,床上的賈敏突然坐了起來,把四個丫鬟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
“姑娘,您醒啦?”倚琴、青棋立即上前伺候,在姑娘身後放枕頭,讓姑娘靠坐床頭。
雁書和染畫便連忙打熱水,還有催促飯食和湯藥,一時間整個屋子裡所有人都忙起來了,連帶著小院裡所有丫鬟、婆子也都跟著忙了起來。
賈敏一言不發,靠坐床頭看著很久不見的四個丫鬟,她的目光在青棋和雁書身上停留得久一點,因為她是真的許久沒有見到這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鬟了,至於倚琴、染畫,她心中有心結,但看到她們,她心中仍然有種久彆重逢之感。
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那麼細嫩白皙,與病床上那雙猶如枯骨的雞爪子相比,真的好看許多。
她真的回來了,小仙女沒有騙她,說可以讓她重生,重生回來她可以彌補對丈夫、兒女的虧欠、遺憾。
“如海?”賈敏心中念叨了一聲,緊接著這輩子關於林海的記憶就浮上心頭,瞬間她臉色慘白。
林家拒絕了婚事?賈敏神色一下子更恍惚了,看著床前的四個丫鬟都產生了幻影,林家拒絕了婚事?
猶記得前生,兩家的婚事幾乎是一商量便成了,今生為什麼會出現變故?
好在賈敏心智已經不是未出閣的少女,而是飽經風霜的中年婦人,她很快鎮定下來,隻要林海還沒有定親,那她就還有機會,她一定會親自問問他。
在丫鬟的服侍下,賈敏下了床洗漱、打理,吃過早飯後,正在吃湯藥,母親史氏就來了。
史氏身後跟著一串人進了燕回閣,她身上穿著厚厚的冬衣,還有婆子一前一後打著傘,但就算如此,到處飄搖的雪花仍然沾染了一身,站在外屋脫了外套,史氏把手上拿著的手爐給了丫鬟,這才進了屋。
賈敏看到母親時,她很快低下頭,掩藏住眼神深處的複雜情緒,她怨母親、恨母親……但又能如何?
她起身朝史氏福身一禮:“女兒給太太請安。”
在榮國府,賈敏他們一眾兄妹稱呼母親不叫母親或者娘親,而是叫太太,這是榮國府和寧國府的家風。
——其實是最初史氏膈應庶女,不想聽到庶女叫她母親,所以才規定讓庶女叫她太太,而為了不讓人說三道四,乾脆就讓自己的親兒女也叫她太太,反正叫了太太她仍然是他們親生母親,這是半點做不了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