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瑛的尖叫聲被堵住了,然而經他一提醒,他那群“朋友”也注意到了單良。抽氣聲此起彼伏,哆哆嗦嗦聚到了一起,沒像朱瑛那麼尖叫,卻也竊竊私語。模樣十分不堪。
公孫佳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呆了。
依著性子來,她應該直接把鐘佑霖給夾帶走。反正這裡的這群貨,沒一個值得表兄妹倆留下來的。
朱瑛一個蠢到橫死都不值得心疼的白癡,公孫佳也沒義務去管他。
吳逸一個罪人之後,連吳宮人現在都隻是“宮人”,沒有為章昺生下一兒半女,不值得。
容逸自己能很好的應付一切,且與她也沒有那麼深的交情,不用管他。
至於嚴格嚴禦史……她關心了也沒用。他是文臣,公孫佳自己出身武將,兩邊的想法從來不在一條線上,隨他去吧。從外公家到自己家,這些年挨的彈劾也沒見少,反正都是那麼些個事。
眼前這事也不好參——嚴格能參什麼呢?參紈絝們花錢包了園子吃酒而不是強搶了彆人的園子享樂?還是參朱瑛打了個樂戶?從來隻有把“包占樂戶”當條罪過數的,沒見過說一個郡王的兒子打樂戶值得被參的。什麼樂戶這麼金貴呢?哦,吳家的……
行了,齊活。走人。
公孫佳縮在阿薑懷裡,心思轉了幾十圈,很快拿定了主意,她要帶著表哥跑路。離開之後再慢慢打表哥,爭取把他打得正常一點。
朱瑛那邊嘴裡被塞了個臟雞腿,也叫不出聲兒了,安靜了。公孫佳從阿薑懷裡站直了,清清嗓子。鐘佑霖很忙,一邊與朱瑛撕打,不讓他把雞腿吐出來繼續尖叫,一邊要看吳選衣服穿好了沒有,最後還要關照表妹:“快閉上眼睛,什麼不許看!”
公孫佳眼睛一彎,劃過整個水榭,問鐘佑霖:“詩會?知己?文采風流?人物高華?”
鐘佑霖的臉綠得發黑了都,容逸與嚴格聽了也不免露出些難以言喻的神色來。就丟人!
公孫佳無意為難表哥,但是需要給他加深一點羞愧的印象,讓他以後彆什麼“詩會”都赴。四個問號問完,輕聲說:“咱們回家吧。”
這事在她這裡就算完了,頂多出門的時候跟容逸點個頭致意。估計容逸此來也就是為了賣計進才個麵子,兼有一點點自己的情懷,將吳選好好地接走。他應該會設法阻止事態的蔓延。
孰料說出來的這五個字卻被另一聲怒吼完完全全地蓋住了。
鐘佑霖被表妹問住了,一時恍惚手上的勁鬆了一點,朱瑛“呸”一聲吐出雞腿,大罵:“鐘八!你個王八犢子!老子跟你拚了!”搞什麼玩藝兒啊?哪怕是朋友,也得打完一架才能再續友情。
公孫佳哪能讓表哥被朱瑛給打了呢?下巴一抬,兩個親衛上去,一左一右擒住了朱瑛的雙臂。朱瑛伸出的拳頭還沒夠到鐘佑霖的小白臉兒,突然眼前一花,看到的就是水榭的地毯了。
親衛拿人極有章法,一手攥住所擒者的手腕攥緊上抬,一手按在此人的肩胛骨上用力下壓。他們手掌寬大有力,兩人配合,一招下來被擒住的人必是腦袋低垂隻能看地,完全看不清周圍的情況。
朱瑛現在就是被這樣擒住的。脾氣差不代表身手就好,朱郡王自己武德充沛,這個幼子卻是塊廢柴。
他懵了。先是被單良嚇的,接著被鐘佑霖氣的,現在又被親衛們猛地一按,他的腦子徹底不轉了。
他吃力地梗起脖子,兩眼呆滯地看著前方,雙唇油光閃閃的,怎麼看怎麼不像個正經人的樣子。
鐘佑霖嚇了一跳,一切的發生隻在一瞬間,朱瑛被擒下了,鐘佑霖才反應到“朱老九個混蛋想打我?”停了一下,才是“我安全了”,緊接著他就跳到了表妹的身後!
鐘佑霖躲完了才想起來,不對,我是得保護表妹的!他又跳到了前麵。容逸扶額歎息,鐘佑霖比起朱瑛確實好太多了,然而怎麼看鐘佑霖這調子都不大對。
公孫佳伸出手指,在鐘佑霖的背上輕叩了兩下,鐘佑霖緊張地回過頭來:“你來這裡乾什麼?這貨不是好人,彆理他!”
朱瑛聽了很生氣,罵道:“鐘八你腦漿子漏光了吧?”這話是他爹罵他的,他學會了。
鐘佑霖就要與他對罵,公孫佳輕輕拉拉鐘佑霖的衣袖,鐘佑霖不敢動了,戰戰兢兢地順著她很輕的力道被拉到了一邊,就怕表妹一個力氣不夠摔倒了。嘴裡說著:“你、你小心啊。”
跑路被打斷,公孫佳心裡已經非常憤怒了,說出來的話還是溫和有禮:“這位郎君,是朱翁翁家的嗎?”
“對啊,三嬸兒的弟弟,朱老九嘛。”
公孫佳對著朱瑛盈盈一拜:“拜見朱家叔父。”
鐘佑霖呆掉了:“哈?!!!”我去,朱老九一直沒個正形,搞得他都忘了朱瑛其實比他高一輩兒了。我表妹真是太乖太懂禮貌了,這怎麼行?!朱老九他不配!
朱瑛也呆住了,這是啥情況?他被人擒住了,本該破口大罵的,因為他打量過了,在場的人都不是硬點子。但是被這一句“叔父”叫懵了,問了一聲:“大、大侄女兒,你、你是哪家的?”鐘佑霖表妹多到讓人數不清。
容逸把拳頭塞進了嘴巴裡,空出來的一隻手將嚴格拉到了一邊。嚴格倒也賣他的麵子,沒說話,靜靜地觀察。另一邊,吳選已經穿好了衣服,被計進才扶了起來。計進才很是心疼,有心帶著他先溜,哪裡還溜得出去?出口已被佩刀的親衛把住了。
朱瑛的一群“朋友”也想走,同樣被攔在了水榭裡。
都不知道這是鬨的哪出。容逸隻知道朱瑛可能要倒黴,至於鐘佑霖,看他的命吧。
朱瑛現在的樣子,雙肩被壓下,腦袋梗起,雙臂被往斜上方拉著,作一個“展翅欲飛”狀。猶自不知死活地問:“侄女兒你來乾什麼呀?”
公孫佳道:“我輸了幾個東道……”
“哦!公孫家的!”朱瑛叫了起來,他吃喝玩樂上的記性比正經事強百倍。
鐘佑霖同時叫了起來:“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要你出錢的!”
公孫佳先不回答鐘佑霖,而是繼續對朱瑛耐心解釋:“我許出去不少東道,天氣再轉暖,我就容易生病,可能會出城避疫。要先將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才好,聽說這裡園景不錯,想預先安排。”
鐘佑霖道:“哪怕有東道你出錢就行了,何必親至?”
朱瑛搶道:“來看一看景有什麼不好的?哎放開我!”
公孫佳閉了一下眼,親衛鬆開壓製他肩胛的手,卻沒有放開他這個人,裝作給他揉肩按摩的樣子。朱瑛很是受用:“是吧?大侄女我跟你說,這裡很好的,今天我包場了,你隨便逛!彆跟鐘八的,他懂個屁!我就說,你彆總悶在家裡,多出來看看,你瞧,十九郎都來了呢!哎?十九郎,你來了?!不是說今天要陪娘子去江家嗎?”
容逸心道,你這終於看到我了嗎?
朱瑛問完他,又問:“哎?這位是誰?可做得詩?有什麼名號沒有?”
嚴格沒理他。
朱瑛又生起氣不,踏上前去想找這糟老頭子算賬,走了兩步不期然再次看到了單良的臉!又跳了往回跳了一步,喘著氣問公孫佳:“大侄女兒,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個鬼臉兒?什麼東西啊?”
“子羽。”
“啊?”朱瑛聽清楚了但是沒聽明白,“聽說過穿紫的,還有姓紫的嗎?”
鐘佑霖這點就比他強了,得意地嘲諷他:“還有姓紅黃白藍的呢!”
朱瑛的眼睛躲著單良,喃喃地說:“這姓可夠長的……”
公孫佳點點頭:“嗯。”
朱瑛道:“大、大侄女啊,你這……還看園子不?”
“看。”
“那就彆在我這兒耽擱啦,帶上你這位……紫兄……再不趕緊看,天就要黑啦,要早點回家呀。”
“是。朱叔父,對這園子熟嗎?”
“熟啊!”
“可否請叔父作陪稍作講解?”
朱瑛拍拍胸口,又瞄了一眼單良,他就是不想跟這位“紫兄”一起走才貼心地提醒大侄女趕緊帶著這個“鬼”離開的。所以他乾脆利落地說:“鐘八侄兒!你怎麼當人家表哥的?!還不快陪大侄女去逛園子?!”
公孫佳心裡打了個響指,她終於把事情又轉到自己手裡了。
哪知這蠢表哥又開始欠揍了:“哼!趕我呀?我也不想呆你這破地兒,以後再與你做詩會,我就是豬!藥王,咱們走!”
朱瑛不乾了:“你放的什麼屁?我這裡怎麼啦?上好的酒席上好的園子,喏,還是他們說的上好的寶貝,都給你準備了,你還不樂意了?我看你現在就是豬!”他說“寶貝”的時候,下巴直對著吳選揚了一下。
“寶貝你還打?哪兒學來的呀?”
聽的人都知道,這“哪兒學來的”純是拌嘴嘲諷時的慣常用語。誰料朱瑛把這話當真了,他還回答了:“還不是他們?”
容逸突然咳嗽了一聲,他覺得這事兒頂好不要攤開了講,太羞辱人了。他對朱瑛還是不夠了解,否則就不會咳嗽這一聲。因為朱瑛像發現了什麼珍奇似的指著他說:“還不是他們?喏,十九郎家也有人這樣乾的!他們都這樣乾!樂戶嘛,不就是乾這個的?不聽話還不興打了?”
容逸的臉也開始綠裡透黑了。萬萬沒想到,圍觀也能被拖出來打。
朱瑛就是個大棒槌,彆人不說的他敢說,彆人不做的他敢做。直接將所有的偽裝都撕開了!他就是跟這些“名士”稍稍學了那麼一下,他還覺得自己很有理:“他們就調笑嘛,我他娘的不是……那什麼嘛!”
人家會漫不經心地透著點輕佻,會與吳選灌酒,會讓他彈琴,會不著痕跡地支使吳選各種服務,但是語言裡卻顯得親昵無間,仿佛是因為親近才這樣做的。他這個傻子學不會那種風範,於是便融入了自己的風格。
今天這頓鞭子的直接原因是朱瑛自己沒記下鐘佑霖的那篇話而遷怒,根子還在朱瑛仿著彆人的作派,也好個風流。開始沒多久,讓吳選“哎,你,跑水榭邊的湖麵上去彈琴唱歌兒,不想彈琴,跳個舞也行。”吳選給婉拒了。
都開春了,京城即便靠北、天氣仍冷,這冰也不大結實,吳選還沒想把自己淹死。
嚴格低喝一聲:“荒唐!”拂袖欲去。
公孫佳也是沒想到,朱瑛這貨蠢滿全場,最後竟然奇跡般地自救成功。她麵露好奇之色,問鐘佑霖:“表哥,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