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什麼呀?好好的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不要,非要、非要,好生養的!”
丁家老兩□□得非常實在,隻有這一個孫子,兒子死了、兒媳改嫁,則他們就要給孫子攢家業,所以過得節儉。孫子娶親,他們老丁家就這一顆獨苗,最最重要的就是傳宗接代、開枝散葉,所以,這孫媳婦就得要個富態健壯好生養的。什麼門第?那都不是該考慮的。
這與鐘秀娥就頂上了,鐘秀娥的朋友裡,兒女也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鐘秀娥想給丁晞娶朱勳的外孫女。女孩子的親娘跟鐘秀娥關係不錯,兩人打小玩在一處的,一起從賀州到了京城。不同於鐘秀娥三番兩次的改嫁,這位夫人的丈夫沒死過,和和順順到了現在,家庭也美滿。
丁家老兩口則是認為人家姑娘看起來過於纖瘦,不妥。氣得鐘秀娥想掀桌:“想生孩子,婢妾有得是!且這個孩子隻是苗條,又不是病態!彆人想求還求不來呢。”
丁翁道:“那怎麼行?婢妾把大郎身體掏空了怎麼辦?還是娶個健壯的媳婦,兩口子安安生生過日子的好。”
這些糟心事鐘秀娥都沒跟女兒提,現在不得不拿出來解釋。公孫佳是知道鐘秀娥與丁家協商去了的,沒想到是這麼一個結果。想了一下,說:“哥哥離不開二老,這媳婦得能與二老處得來,不如就隨了二老的心願吧。”
“啊?那可是你親哥哥,娶的是你未來的嫂嫂,人要是太上不得台麵,你的臉往哪兒擱?”
公孫佳道:“哥哥是不受管的,嫂嫂要是太有主意,您想這一個家得成什麼樣兒?不如就順著二老,這一家子還如以前一樣省心。什麼上不得台麵?隻要是真老實,我就把她放到台麵上,誰又敢小瞧了她?”
鐘秀娥道:“那不行,你讓我再想想。哎,對了,我還有事要說呢,是陸先生的事。”將陸行的話說了出來,說:“我看他說的有道理,連你外婆也都是擔心著你的事,你是不是該琢磨琢磨了?”
公孫佳道:“山明水秀的地方?我已經在準備了,我自己的身子不會拿來開玩笑的。”
鐘秀娥摸摸她柔軟的發絲,說:“哎喲,咱們上輩子一定乾了什麼惹怒老天的事了。”
公孫佳道:“我上輩子肯定是積德的,不然不能這樣。”
兩人閒扯兩句,鐘秀娥還惦記著兒子的親事,讓公孫佳彆太累,自己又去淘人了。公孫佳搖搖頭,拿著本書,慢慢翻看。就此在家中靜養,直到出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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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孝這一天,公孫府沒有大擺宴席,但是府中上下都很輕鬆。鐘秀娥分派了任務,各路管事進進出出,指揮著仆婦們拆除孝期裡的裝飾。又從庫房裡揀出奢華的擺設、從外麵訂來鮮豔的帳幔之類。上下的衣服也要換,公孫佳可以穿鮮豔的顏色了。此外,首飾、配飾,乃至於用器,都從裡換到了外。
公孫佳先祭過了父親,然後卻是換上了一身錦繡的男裝,蹬上了小朝靴——她是正式的家主,要接待官客。這一日,朝中大佬們並沒有親至,他們的子侄孫輩到了不少。除了鐘家的親戚,還有朱瑛這樣的“世叔”,李嶽這個表姐夫也與容逸等人到了。紀氏也送了禮物來,來的是紀憲一。
公孫佳與他們敘了座,正在說話,宮中又來了一個鄭須。宮中有物賜出並不出人意料,皇帝雖是個處事公正的皇帝,對人還是有親疏遠近的,鐘氏、公孫氏向來為他所喜,所賜之物不知凡幾。
公孫佳這裡接了賜的各種時新的貢品,衣食皆有,卻聽鄭須又傳了下一道旨——宣她進宮。
公孫佳不敢怠慢:“容我更衣。”
鄭須道:“您這樣就成,陛下等著呢。陛下還問,你還有圖籍嗎?”公孫佳道:“我病著,還沒理出來呢。”鄭須道:“那請您快些成行吧。”
公孫佳隻得拜托鐘保國、章明、李嶽、丁晞、鐘佑霖等人幫忙照應賓客。鐘佑霖四下看看,說:“我陪你去吧,宮裡我總熟悉一些。”雖有容逸在,他不大舍得這個與人家親近的機會,但是還是表妹比較重要。
鐘保國也說:“就叫他陪你去。”
公孫佳也不推辭,接過了手杖扶著進了宮——她之前可是在“養病”總要裝一裝的。鐘佑霖也鑽到了她的車上,一路上,鐘佑霖不停地安慰著表妹:“不會有什麼事的,一定是想起姑父了,才要叫你過去的。你放寬心,有什麼事,還有我頂著呢!”
公孫佳笑笑,心道:我怕是軍情有變!紀宸可彆是個水貨吧?以前戰績不錯的呀……
兩人進了宮,皇帝看到鐘佑霖有些意外:“你乾嘛來了?”
鐘佑霖堆起個笑來道:“我想外公了!”
“想我想到請假!”
“我這不就來了嘛!”鐘佑霖也會撒嬌,哼唧了兩聲之後就老實地說,“您知道今天的日子,藥王過來,我總要陪一下的嘛。”
皇帝老了,就愛看子孫們這樣的溫情,雖還板著臉,聲音已經軟了:“唔,都過來吧。”看看鐘佑霖,又無奈地搖了搖頭,這破孩子估計是看不明白的。公孫佳扶著杖,慢慢地走,跟著皇帝進了內室才發現趙司徒等人都在。
彼此要問候,皇帝道:“彆耽擱了,說吧。”
公孫佳疑惑地:“啊?”
趙司徒道:“戰報。”
三路大軍此時已經到了預定的位置,打了幾場小仗,互有勝負,總的來說是穩住了。但是今天的戰報出了件奇怪的事情,有一支隊伍從紀宸的手裡溜走了。這一是戰場尋常事,然而報上來就是有人覺得不對勁。
計戰功的統計標準有許多,最基礎的是首虜數,即砍頭的數目。此外,所擒殺對方將官的級彆也是重要的指標。另外還有一類指標也是非常的重要的,即對方首領的旗鼓,有時候首領的鎧甲、頭盔也算個指標。
砍頭這個,人有失手,不能強求。但是對家的大旗那麼大個目標,追不上?你搞笑呢吧?且據說,這帶著旗跑的,是胡人一個小王帶著一隊親衛。
趙司徒第一反應就是:縱敵!
這一手簡直太他媽熟了!搞笑了,前朝末年的時候,多少次都是因為朝廷裡的傻子們類似的操作,專揀錯誤答案選,最後越打越完蛋的?
說皇帝是得老天眷顧,那是真的天選之子,因為在你以為他要完蛋的時候,對家總有些迷惑操作,給他扒拉出一線生機來。你問原因,就是私心。
趙司徒也知道紀氏的私心,這不就是養寇自重麼?
他也毫不客氣地跟皇帝提了自己的疑慮,悄悄的、避開了紀炳輝的。他是不忌憚於在後方懷疑前線的將士的,不是他小人,是因為他遇過太多這樣的將領了。也就跟著皇帝起兵的那一群粗人好一些,紀宸?私心太重!比前朝的廢物們良心多不到哪兒去!
趙司徒還有一個著急上火的事——仗一打,不止是消耗的事,還有生產。抽兵抽丁,這些人就沒法種田,壓力壓在婦孺身上,減產。戰事僵持不下,所經之處百姓不敢耕種,拋荒。不拋荒的,也隨時麵臨著變成戰場、種了白種的危險。這都得救濟了。
皇帝叫公孫佳來,是為了圖籍。朝廷是有圖籍的,但是不幸的是,它更新得比較慢,戶籍等五到十年更新一次,地圖更新的周期更長。永遠不如前線將領第一手的資料快,皇帝需最新的地圖,他好判斷一下當時的情況,是不是哪裡山川地形變了,以致布局出了紕漏讓敵軍跑了。
於是又想到了公孫佳。
公孫佳這回沒交出圖來,不過皇帝還是把她薅了來,想問問她的看法。並非因為青眼相加,是靖安長公主又來催他了。定襄侯的份量還是很重的,名號一旦給了公孫佳,公孫昂的舊部心理上就會自然而然地更願意向她聚攏。他總得再考一考公孫佳。
公孫佳聽完的第一反應是:“還有耕種這種事?”新鮮了,在此之前她是忽略這些的。公孫昂所有打過的仗,對這些方麵涉及的都很少,雖然也有預算、糧草、安民之類的,但是不會考慮什麼春種秋收,公孫昂背後有一個已經很完善的朝廷官僚機器處理這些事……哦,就是趙司徒在乾這個事,怪不得趙司徒急。
收到了趙司徒一個白眼之後,公孫佳清清喉嚨,也不尷尬,說:“不能夠吧?為了一己之私縱敵?誰知道會放出去個什麼玩藝兒?長出個怪物來,不還是得紀宸自己扛,保不齊就把他咬死了,他瘋了嗎?應該不會。”
道理大家都懂。趙司徒與朱勳對望了一眼,朱勳是不相信紀家的人品,趙司徒則是見過太多的豬隊友,兩人都有疑慮。
李侍中則說:“議功的時候,這些都要講清楚的。他這一仗打得也不錯,斬獲了兩員大將。如果沒有大過錯,封侯可期。”不但是封侯,還他媽肯定會堆一堆的“功臣”出來,搶大家的地盤!他媽的!李侍中在心裡將紀家祖宗十八代都打成了“小人”。
皇帝目示公孫佳,朱勳有些擔心,怕這親戚家的小孩兒頂不住,他往前挪了半步。卻聽公孫佳說:“那就封呀。”
朱勳的眼瞪得老大,說:“你這孩子,瘋了吧?”
公孫佳對皇帝說:“他有功就得賞。”
皇帝點了點頭。
趙司徒皺起了眉,公孫佳索性將話挑明了:“天下歸心,不止是因為陛下威加四海,還是因為公平持正。因為沒有憑據的懷疑,就壓下了前線將士的功勞,這不是長久之道。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隻要是自己定下的規矩,就要說到做到,哪怕再不願意,哪怕打落牙齒和血吞。愛護的不是哪個人,是法理道統。是維護陛下和朝廷的信譽。”
不然皇帝為啥忍紀家這麼久?還慢悠悠的放鐘祥去撕?還有保全的心思?不就是怕一開始把路走歪了麼?以君謀臣,說出去不好聽,乾出來不好看!是會人人自危的,遲早有變亂!